“帐本————清河县————放债————”几个字眼,像毒蛇吐信,从他嘴里嘶嘶地冒出来。
轰隆!
凤姐儿只觉得脑子里像炸了个惊雷!
眼前金星乱冒,手脚瞬间冰凉!那暖手炉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她强自咬住舌尖,剧痛让她勉强稳住心神。
心念电转,面上血色褪尽,又强行逼回一丝红晕,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你要如何?”
贾瑞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篤定,得意得几乎要飘起来。
他嘿嘿淫笑::“好嫂子,亲嫂子——我——我能要如何?不过是想————想亲近亲近嫂嫂——沾沾嫂嫂身上的仙气儿————”
就在此时——“踢踏——踢踏——”远远地,传来下人走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贾瑞像受惊的老鼠,猛地缩回脖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飞快地退开一步,脸上堆起假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嫂子莫慌!今日仓促——改日!改日小弟必当登门,好好拜访”嫂嫂!嘿嘿————至於那帐本的事儿————嫂子是明白人,若是不小心漏到太太们耳朵里,或是————让老祖宗知道了————”
他故意顿了顿,留下无尽的威胁,又挤了挤眼,“想必嫂子也清楚,那会是个什么光景!”
说罢,不等凤姐儿反应,一转身,像条泥鰍似的,哧溜钻进了旁边的假山洞里,不见了踪影。
脚步声渐近。
凤姐儿僵立在原地,刺骨的寒风颳在脸上,却远不及心头那彻骨的冰冷和翻涌的杀意。
王昭宣府上。
林太太香汗淋漓,像一滩融化的酥油,软绵绵地趴在大官人那汗津津的胸膛上。
她鬢髮散乱,带著心满意足后的慵懒风情和倦意。
“冤家————其实他前几日和我说要去远行时————我是不许的————”她顿了顿,丰腴的身子往大官人怀里又钻了钻,,“我说————我即刻就去找你————让你不许他去————”
“可谁知————”林太太的声音微微发颤,“这小孽障————竟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平日里最是胆小怕痛的一个人,那日却像换了副心肠,梗著脖子,红著眼,衝著我吼!那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她模仿著儿子的语气,带著一种母亲特有的心疼与无奈:“他说:娘!我这数月起早贪黑地苦练!小时候您请先生给我打下的底子,了那么多雪银子请林教头教我枪棒,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儿子顶天立地把这王招宣府撑起来吗?””
林太太边说边嘆了口气:“我见他敢吼我,气急了,抄起那根鞭子哭著就往他身上招呼————”
说道这里,她紧紧抱住大官人,仿佛抱住了唯一的依靠,“换做以前————他早就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可那日————他咬著牙,一声不吭,跪得笔直,任我打————那鞭子落在他身上————倒像是抽在我心尖上————”
说到这里,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望著大官人:“冤家————我不是蠢人,你那大雄心,我岂能不知?如今我也管不住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由他去吧!真————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怨你一句!这本就是他们王家起家的根子,拿命博富贵的勾当!我——我这也算是——还给他们王家一条敢闯敢拼的命!”
大官人听著怀中妇人这番剖白,心头也是一阵翻涌。
他伸出打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珠儿,故意调笑道:“嘖嘖,开始还不在乎,现在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听你这中气,还有力气哭,看来方才爷还不够卖力?你这体力————生十个八个胖小子,看来是真不虚言!”
林太太方才那点悲戚瞬间被点燃,她破涕为笑,媚眼如丝地横了他一眼,身子像水蛇般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呸!杀千刀的冤家!”
她凑近大官人的耳朵,吐气如兰,带著一股子豁出去的泼辣劲儿:“亲爹爹——真要是让我肚子里种上你这冤家的种,开枝散叶————奴家便是拼著吃那杀威棒,不要这三品誥命的凤冠霞帔————也定要给你多生几个小討债鬼”出来!”
大官人从王招宣府上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他心满意足地钻进暖轿,四个健壮轿夫稳稳抬起,轿厢內暖炉烘著,薰香裊裊,隔绝了外头的凛冽寒气。
轿子晃晃悠悠,行至狮子街,路过自家那气派的绸缎铺时。
掌柜徐直屁顛屁顛迎出来,在轿帘外深深作揖,满脸堆笑:“小的徐直,给大官人请安!!”
大官人掀开厚厚的轿帘,一股寒气钻进来,他皱了皱眉,只露半个身子:”
罢了。铺里今日如何?”
徐直忙道:“托大官人的洪福,一切安好!只是————”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晌午后,那扈家庄的扈家娘子来了。”
大官人眉毛一挑,来了兴致:“哦?那批次等绸缎,她运走了?”
“唉!”徐直一脸苦相,拍了下大腿,“没成!那娘子说,庄子里突遭变故,天大的难事,那绸缎————不提了!非要把订金要回去!小的哪里肯?咱们行里的规矩,订金落定,是断断没有退的道理!”
“小的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薄了,那娘子只是不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在那店里足足缠磨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见小的死活不鬆口,竟一跺脚,说要亲自寻大官人您討个说法!”
大官人一愣:“人呢?”
“小的————小的也拦不住啊!”徐直缩了缩脖子,“她出门问了路人,就奔著大官人府上那条道去了,看那架势,怕是不见到您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