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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微光与尘埃（第1页）

西北的阳光带着沙砾的质感，透过病房的窗户斜斜切进来，落在床单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云京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果皮被她仔细卷成一朵花的形状，放进白瓷盘里递过去，看着封伦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叉子，慢慢送进嘴里。

他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些，头上的纱布拆了大半，露出的额角还有块青紫色的淤青，像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被不小心溅了墨，突兀得让人心疼。医生反复叮嘱脑震荡需要静养，不能劳心费神，可他床头的笔记本电脑就没真正合上过，从清晨到深夜，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电话铃声更是此起彼伏——不是集团的紧急文件需要电子签章，就是修复项目的突发状况要他远程定夺。

“法国那边的合作方案，让法务部重点核对第三款违约金条款，把浮动比例控制在五个点以内。”封伦对着蓝牙耳机沉声吩咐，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床头柜，“我明天下午三点前要看最终版，让他们加班处理。”

“古城墙的裂缝检测报告，让王工直接发我邮箱，不用等周会了，我看完给批示。”

“告诉老爷子，西北的项目进度不会停，资金也按原计划拨付，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当面谈，现在别来烦我。”

挂了电话，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打圈，转头对上云京的目光时，嘴角勉强扯出个歉意的笑：“吵到你了？”

“没有。”云京摇摇头，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杯壁上很快凝出细密的水珠，“只是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忙。忙得像个陀螺，连生病都停不下来。”

以前在公司，她只看到他坐在会议室主位上从容决策，看到他在项目书上签下利落的名字，看到他被一群人簇拥着穿过走廊，却从没想过，这份从容背后，是不分昼夜的电话轰炸，是千头万绪的统筹协调，是哪怕躺在病床上，也不能卸下分毫的重担。

就像此刻，他刚处理完欧洲分公司的人事变动，手机又“嗡”地振动起来，是修复工地的负责人，语气里带着急惶：“封总，运青砖的车队被堵在戈壁滩了，说是沙尘暴封了路，明天一早的砌筑工程怕是要耽误……”封伦听着，手指在床沿轻轻敲击，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联系当地的应急物流公司，加三成运费，让他们派越野车开路，必须明天一早送到工地。我让财务现在给你打款，明细稍后发我。”

挂了电话，他长舒一口气，看向窗外，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倦怠，像被风沙磨钝的刀刃。云京递过一块切好的梨，梨肉晶莹多汁，轻声说：“要不要睡会儿？我帮你盯着手机。”

“睡不着。”他笑了笑，拿起平板电脑翻看着古城修复的三维模型，“有些事拖不得，工地上几百号人等着开工，错过最近的好天气，墙面抹灰就容易出问题；集团里盯着我位置的人也不少，稍微松懈一点，就可能被钻空子。”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城墙裂缝，“就像这城墙，看着结实，底下的暗缝不及时补，一场雨就可能塌。”

云京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滑动屏幕的手指。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概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累的，也或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她忽然想起以前在资料室看到的话：“高位者如履薄冰”，以前只当是文人的夸张，现在才明白，那冰面下藏着多少暗流，多少漩涡，只有真正站在上面的人才知道。

他确实值得。值得那些行业内的赞美，值得那份临危不乱的坚韧，也值得……比她这份微薄到近乎透明的喜欢更重、更稳妥的东西。

傍晚时，小陈送来一堆文件，厚厚的一摞，用文件夹分门别类夹好，都是需要封伦亲笔签字的。云京帮他把文件摊开在床头柜上，又找来软垫垫在他手下，看着他侧着身子，用没受伤的左手握着笔，一笔一划地签下名字。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专注的脸上，能看到他鬓角新生的白发，像落了点早来的雪，在黑发里格外显眼。

“这些都是必须你签的吗？”她忍不住问，指尖拂过一份标注着“紧急”的资金审批单。

“嗯，涉及到三百万以上的资金调动和项目授权，按集团规定得我亲笔签。”封伦签完最后一份，把笔放下，手腕已经有些僵硬，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自嘲地笑了，“以前总觉得签字是权力，现在倒觉得是枷锁。”

云京伸手想帮他揉揉手腕，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拿起文件按顺序整理好，放进小陈带来的公文包里：“我帮你收起来吧，让小陈早点送回去。”

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说：“云京，谢谢你在这里。”

云京的心跳漏了一拍，低着头系公文包的带子，声音轻得像羽毛：“只是举手之劳。换了谁都会帮忙的。”

“不是举手之劳。”封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在这儿，对着你，我不用假装没事，不用应付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能……稍微喘口气。”他看着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深潭里的水，“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他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云京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可涟漪散去，剩下的还是沉甸甸的清醒——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暂时的喘息空间，一个不用端着架子的角落，而她恰好出现了，恰好够安静，够无害。等他伤好了，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光芒万丈的世界，继续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她大概就会像这些签完的文件一样，被收进抽屉的角落，慢慢蒙尘，慢慢遗忘。

她的喜欢，对她自己来说，是藏在心底的珍宝，是支撑她走过那些被大伯家轻视、被亲戚催婚的灰暗日子的微光。可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太轻了，轻得像西北的风沙，吹过他波澜壮阔的人生，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晚上，云京趴在床边打盹，身上盖着自己带来的薄外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披上件更厚重的衣服，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她睁开眼，看到封伦正侧身看着她，床头灯的暖光落在他脸上，眼神柔和得像化了的雪。

“怎么不去沙发上睡？那里宽敞些。”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怕你夜里有事叫人。”云京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顺手把他盖过来的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你盖吧，我不冷。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他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窗外的夜空上，忽然说，“等我出院，带你去看看修复中的古城墙。那里的日落……特别美，夕阳把城墙染成金红色，像给老石头镶了边，站在垛口上能看到很远的戈壁，风里都带着历史的味道。”

云京心里一动，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很亮，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带着孩子气的期待。

“好啊。”她笑着答应，眼角的弧度却有些发涩。心里清楚，这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邀约，就像病人在病房里总会说些不切实际的话，等离开了这方寸之地，谁还记得？

就算不能实现，也没关系。

她在这里陪他，不是为了什么回报，也不是为了能走进他的世界。只是因为看到他对着电脑皱眉时，想递一杯温水；看到他接电话时语气紧绷，想讲个姥姥家鸡飞狗跳的笑话；看到他签完那么多文件后疲惫地垂眼时，想告诉他——你不用一直那么坚强，偶尔说句累也没关系。

这份喜欢，或许渺小，或许短暂，或许永远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但只要此刻，她能为他做这些，就够了。

就像病房窗外的星星，虽然微弱，被城市的光遮去了大半，却也在努力发光，照亮这一小片夜空。这就够了。

封伦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像在确认什么。云京的身体僵了僵，却没躲开。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然后慢慢收回手，低声说：“睡吧，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

她点点头，重新趴在床边，鼻尖萦绕着他外套上的雪松味，心里那点清醒的酸涩里，忽然掺进了一丝微甜的暖意。或许，有些微光，哪怕微弱，也能在尘埃里，悄悄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