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姮却笑了,“你不知道,阿诵,李斟起初建议把慕容钊那个小儿子过继给慕容懿,如此一来既洗去他罪臣之子的身份,又的确是阿耶的孙子,还能给慕容懿立嗣。就是长大以后想给慕容钊翻案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这个皇位怎么来的,只能认慕容懿这个父亲,我阿耶这个祖父。如果阿耶能摒弃私人恩怨,按照李斟的提议来,我倒也不必接近我那阿嫂了。李斟必定要严防死守东宫,偏偏阿耶是个常人,做不出这种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来,宁可把皇位送给旁系的侄子。”
“我们说了这样多,我却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待阿耶驾崩就率兵逼宫,想杀谁就杀谁,造反从来用不着过多谋划,成与不成皆是天意,失败了无非自刎。可是我现在不愿意这样了,江山是我慕容氏的江山,我为什么要造自己家的反,去戕害我的子民和将士!”
赫连诵神色微变,觑着慕容姮的脸色嘴唇嗫嚅着想劝她。
可是昭阳公主已经站起了身,“我原本不想争,但有人要杀我,我不能引颈就戮,李斟既然怕女主之祸,那我便做给他看。我先来扶持一个皇帝和皇太后,等到时机成熟我再把他们都杀了,自己去坐那个皇位。”
她朝前走了一步,身上环珮在静极的室内碰撞出清脆如沁的声音。
赫连诵抬首看着慕容姮脸上罕见的恣睢之色,不觉绷紧身体跪俯,低首不敢直视她。
“殿下,赫连氏是全族追随殿下的,臣此行前父亲已凭平定郤氏的功劳,兼任了燕州刺史,他又是凤城留台的留守将军,足能抗衡留台仆射,父亲叮嘱臣誓死效忠殿下,他也在燕州为殿下尽忠。”
代国因太宗皇帝曾受周室遥封为录尚书事,故而开国以后不设录尚书事和尚书令等官,而以尚书左右仆射为首,与南方周室和西边梁国都不同。
燕州是慕容氏龙兴之地,凤城更是慕容氏旧都,直到显宗皇帝时入主中原迁于新都,凤城才作为旧都设置了一批官员留守,又以留凤城尚书台为核心,所以称为留台。
慕容姮低头看着她,半晌开口道:“卿既有王佐才,试为孤言天下事。”
赫连诵没想到她会问及这一点,目光并不局限在代国如今胶着的政局中,心下慨然,不禁慷慨激昂:“臣遵令,臣以为殿下既欲奉皇太后与新帝以定朝局,自摄朝事,则须以战立威。周室据长江天险,又以正朔自居,虽偏安一方,然不可卒图。梁国狄人公孙氏早以关中成基,跨州连郡,不乏窥伺,才是我之心腹大患。如今梁主虽为雄主,却亦是雄猜贪乐之主,又多内宠,诸子失衡,齐桓之事不远【1】,殿下若伺机而动,于彼争位之机发兵西出,或可毕其功于一役,统一北部。如此挟灭国之威非止摄政,群臣劝进亦不远!”
“如何劝进?”慕容姮不疾不徐问。
“援引我代国烈祖皇帝之事,烈祖皇帝亦为女子,康荫之乱中献祖皇帝诸子被杀,只剩幼女,遂为族人推举为主,在位四十年,是圣明贤德之主,而今皇室皆为烈祖皇帝之后,此其一也。殿下为陛下长女,血缘最近,名分最正,远胜旁系诸藩王,此其二也。显宗皇帝入主中原,编修国史,营建太庙,群臣争论最大者,无过如何追谥烈祖皇帝,甚至有隐去消匿之议。还是显宗皇帝亲自裁决,定为烈祖,为百世不祧之祖,上谥号为昭文皇帝。若说烈祖皇帝是远祖,显宗皇帝已经是殿下的祖父,既然殿下的祖父认为并且赞同女子可以为帝,那么殿下的父亲怎么想就不重要了,因为殿下的父亲和殿下都要对祖父尽孝,所以就请殿下尽孝道应人心登基,此其三也。”
正是猃狁人这样独特的风俗历史让李斟理解不了,看到了女主之祸。
慕容姮朝前去扶赫连诵起来,终于有些忍俊不禁地说:“这些话阿诵心里想过多少遍,说得如此激昂,我险些以为你在和我吵架。”
赫连诵被她搀扶着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姐不要取笑我,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呀。显宗皇帝把烈祖皇帝供入太庙时,称赞的人也是很多的。女人当家做主的事虽然少,却不是没有。”
“阿姐就为天下女子做个表率,不论胡汉,岂不是很好。”
慕容姮伸手捏了一下赫连诵的脸,让她做出一个好笑的表情。
“你今日又是隆中对,又是女子表率的,把我架了起来,是笃定我能赢了?当下局面还晦暗不明,将来的事我虽然不敢像你想得这样远,却也心向往之。”
赫连诵被她掐着脸笑了起来,慕容姮于是收回手。她此刻毫无困意,自得地说下去。
“我蛮夷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