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镰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脸上被厚厚汁液涂抹掩盖下的神情变幻不定,黑亮的眼眸里光芒明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和挣扎。
……
帕维尔神父的招募启事在村子里传开了。
虽然成为神父学徒听起来是个“体面”的差事,还能识字,这在闭塞的乡下是了不得的本事。
但真正愿意让孩子去尝试的家庭并不多。
一来,神父给的报酬据说很微薄(主要是管饭和一点零用);二来,耽误孩子帮家里干活;三来,诺琳村的人对这位突然降临的神父,普遍持观望态度。
几天过去,报名的人寥寥无几,且都是些家里劳力充裕、孩子本身也不太能帮上忙的半大少年。
西尔维娅依旧在铁匠铺里忙碌,锤子敲击铁砧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沉闷、急促,仿佛要将内心的烦闷都砸进金属里。
她擦汗的次数明显增多,眼神时常会飘向村中废弃谷仓的方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和焦躁。
老埃德默默地看在眼里。这个沉默得如同铁砧的男人,有着最朴素的智慧和对女儿最深沉的观察。
他看到了西尔维娅在擦拭工具时,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本放在角落的、厚厚的弗林特游记封皮上反复摩挲;看到了她在听到村里小孩议论神父招学徒时,瞬间绷紧又强行放松的肩膀;看到了她深夜借着炉火余烬的微光,翻看那本一个字也不认识的册子时,眼中流露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和挫败。
一天傍晚,铺子里的活计告一段落。
炉火暗了下来,只剩下暗红的炭块散发着余温。
西尔维娅坐在小板凳上,疲惫地揉着酸痛的手臂,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暮色中,废弃谷仓的轮廓隐约可见。
老埃德用一块沾了油的破布,缓慢而仔细地擦拭着他那把用了半辈子的大锤。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沉静。
“想去……就去。”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
西尔维娅猛地一惊,像被抓到做错事的孩子,倏地收回目光,看向父亲:“爸……我……”
她想辩解,想说铺子离不开她,想说她对神父不感兴趣,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老埃德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埃德没有看她,依旧专注地擦拭着锤柄,动作缓慢而稳定:“……火……要烧……得旺……光有柴……不行……还得有风……”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是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也得有风……”
西尔维娅怔住了。父亲的话简单得近乎笨拙,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炉火要旺,不仅需要燃料,更需要风!父亲看穿了她对知识的渴望,并且……支持她!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瞬间涌上西尔维娅的心头。
她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看着那把被他视若生命的大锤……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间铁匠铺,献给了锤子和炉火,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份技艺的重要性。
但此刻,他却愿意让她暂时离开炉火,去追寻另一股“风”。
“……识字……是好事……”老埃德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女儿,里面没有责备,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肯定和支持,“……铺子……有我……慢点……死不了人……你去……”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温情脉脉。
这就是老埃德的表达方式。
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锻打,敲在西尔维娅的心上,为她注入了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爸,我去试试!”
……
面试的日子到了。
地点就在那个临时布置的、还散发着陈旧谷物和霉味的谷仓“教堂”里。
帕维尔神父搬来一张破旧的长桌,自己坐在桌子后面。
前来面试的加上西尔维娅,也只有五个孩子,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大多神情紧张局促,带着乡下孩子特有的腼腆和好奇。
其中就有之前被西尔维娅教训过的玛莎的弟弟,一个叫小托米的男孩,看到西尔维娅进来,眼神明显有些躲闪。
西尔维娅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特意换上了一件最干净、但也最不起眼的灰色旧罩衫,头发仔细梳拢好,脸上依旧涂着伪装用的汁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乡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