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敢。”那张因担忧而绷紧的脸努力舒展开来。
婢女们聚在一起对着铜盆指指点点,不乏惊异的笑声。
李世民坐在母亲另一侧,望着那棵在盆中转醒、复活、舒展,重获新生的卷柏,看到青璟脸颊上被石尖划出的血痕,笑道:“果真是长生草,母亲有福了。我该怎么谢你,观音婢?”
“啊,你终于不生气了。既然我是龙女,那自然还缺一颗匹配的夜明珠。”大家都惊异地看着长孙青璟,听她会提什么报答的条件。
“我听说晋阳宫中藏有至宝玉龙子,温润精巧,不似人间所有。你将来就设法拿这个玉龙子谢我。”
窦夫人连同婢女们都笑出了声,觉得长孙青璟索取之物太过离奇,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
李世民也知长孙青璟与自己开玩笑,便认输道:“这比聂政刺杀韩傀更加匪夷所思,恐怕有些为难。我设法以后立下军功再为你向陛下索要这宝物。你现在换一件我能办到的事情。”
长孙青璟眨眨眼睛道:“也行。你这军功恐怕一年半载也立不了,不妨再等等。我就替换个答谢的法子。现在是冬天,无甚有趣的物什。这笔债先欠着。你——当着阿娘的面立誓,明年仲夏替我捉上数百只萤火虫,我要你亲自抓以示诚心,不准让家生代劳。抓来后装在我的纸灯笼里当长明灯!勉强算作夜明珠。阿娘,明年您替我一起催他履约。”
窦夫人道:“那是自然,一言为定。到了明年仲夏,就算你忘了,我也会记起来替你提醒二郎。”
“需得我做这么颜面扫地的事情吗?”李世民深感长孙青璟促狭无比,“捉萤火虫的事要是被王无锝和你那两个外甥李大志李大慧知晓,我还如何在大兴少年之中立足!”
“哼!说话不算数。”长孙青璟将嘴一歪,低头扑打身上的尘土,将球一抛,扬脚踢向两竿修竹之间,向着几个懒散地躺在地上的年轻婢女、家生道,“诸君,诸娘子——这一局谁上场?”
窦夫人斜倚在腰舆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长孙青璟使着小性子,像棵郁勃的白薤,蛮横地生长在一切它想生长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寒凉许久的身体被注入了一些年轻的,滚烫的希冀,便示意身边婢女将浑脱帽檐向上翻卷。
“二郎,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般言而无信?”窦夫人帮着腔数落儿子的不是。
长孙青璟就躲在腰舆之后,捧着那株由枯黄变为苍翠,由苍翠变为鲜嫩欲滴的卷柏摇晃着,椎髻上的装饰的红绸在风中摇曳。她像一只慧黠的狐狸在示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观音婢,你的叔父休明公是殿内少监?”
“我叔父任什么官职,跟你替我抓萤火虫有什么关系?”
“跟萤火虫确实没关系。你叔父那里应该有晋阳宫的图纸吧?或者以他的职位能够借阅晋阳宫的图纸。你要是能把图纸要过来,我兴许就能将玉龙子弄到手。”
“那不一定,图纸多半在宇文恺府上,不过我叔父可以去借来——那图纸到手之后,公子打算硬闯呢还是智取呢?”
“等玉龙子到你手上之后,我自然告诉你。”
长孙青璟歪着头,认真地思考起玩笑的可行性,粲然一笑道:“好啊,我就信你这一回。许你三年时间履约。不准耍赖。阿娘为证!”
窦夫人就这样听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肆无忌惮地谋划着明争或者暗抢属于皇帝杨广的财宝,顺便还在言谈中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延寿。
她比之前任何一次气疾发作时都更留恋这个世界。
“你二人如此覆窠无状,当心皇帝问罪。”窦夫人开着玩笑,身边皆是心腹,她说这话根本没有一丝畏惧。
往事浮上心头,窦夫人突然很想一吐为快:“不过你们再无状,也比我差一些。我九岁的时候,策划过杀人……”
长孙青璟被窦夫人的神秘计划逗乐了,忘记了下一局球赛,招呼阿彩取一个茵褥置于窦夫人腰舆之侧,跪坐着细听这番传奇往事。
“当然这个计划被我父亲神武公发现了,与其说是父亲制止了我的荒诞计划,不如说是我自己把计划扼杀于心——因为我与仇家的实力过于悬殊,以至于他都没发现暗处一直有个在心中对他挥刀相向的小娘子。”
“后来呢,阿娘如愿以偿杀死仇人了吗?”青璟好奇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这世界破破烂烂,小情侣打打闹闹
窦妈妈去世前最后的温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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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隔世
“可惜了。”窦夫人眯起眼睛,“他在我动手之前死了,据说死于儿子的谋杀。唉,我本想如游侠般击杀重重侍卫,冲到那仇家之前,历数他的罪状,将他一刀致命。之后全身而退,毁容,自杀,名垂青史……”
长孙青璟赞许地“哇”了一声,揣测着怎样的知己与厚爱能令这位刚烈的夫人愿意以国士报之。
“很可惜,不再有手刃仇人的机会了。”窦夫人自嘲道,“这可不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听来,多少有些扫兴。”
长孙青璟不得不承认,这个筹谋半生,却令仇人被儿子中道谋杀的故事有种荒谬,滑稽又遗憾的挫败感,比起右骁卫将军当年纵横草原,一箭双雕,将大小可汗玩弄于股掌之间孔武潇洒经历,这个故事隐忍过甚又跌宕不足,着实令人扼腕。
可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令唐国夫人痛恨到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的程度,而且持续不断地被痛恨了三十多年呢。
长孙青璟的脑子一时走进了死路。
而李世民在眺望远方时,眼睛似乎被一簇火苗点亮了。
“阿耶,是阿耶!”他指着远处高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