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青璟依旧低头,口中喃喃讷讷:“我全凭两位阿姊安排。也会严守守孝之仪,绝不敢造次。”
“你们既然自己都筹划好了,让阿嬭吩咐婢女们照做就是,我与你四姊也就放心了。”李琼曦顺势回头向恭候在侧的刘娘子致意。刘娘子回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食案又向李世民推近了些许,才退出屏风外。
屏风外果然传来一阵地板响动,想来是有人忙着去收拾新房间。两位阿姊却毫无离开的意思,这反而让长孙青璟惶然不已。
李世民向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一同去准备新房间。谁料李琼曦却窥得二人眼神交接:“且慢——另有一事。”
“三姊近日也未休息好?怎生说话跟爬山似的,一山后还拦着一山。”与其说这是李世民的抱怨,毋宁说这是对三姊一反常态的惊讶。
“我好得很,就怕你糊涂。”李琼曦神情严肃。
这位长姊长舒一口气道:“二弟,此处仅剩你的骨肉至亲与——怎么说呢——”她善意地瞥了长孙青璟一眼,努力把一个刻薄露骨的问题变得含蓄内敛些,“这屋里只剩下你的至亲与挚爱,二弟,为了你与阿耶不被奸佞用琐事小节中伤,为了你的经济仕途畅达,阿姊冒昧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照实回答?”
李世民以为阿姊们认为他将意气用事,以自戕的方式来怀念亡母。接着又是一番是否能陪同父亲去洛阳的说教。
四姊一贯小儿女态,不懂他大志也就罢了,他心中只是腹诽三姊今日怎么变得这般瞧不起人,便不甚在意地回答:“阿姊只管问,我照实答!”
“你二人自成婚以来……有没有……”李琼曦嗫嚅着,做贼心虚似地向后瑟缩了秀颀的头颈。
爽飒的国公之女立时显得市井卑琐起来。
“阿姊想问什么?”李世民觉得这情形甚是诡异。这和他料想的阿姊劝他暂时放下伤痛,陪父亲应对皇帝试探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一直沉默的李陇月突然无奈地望了一眼高处的帷幔,又低头扶额:“你们慢聊,我去看看阿嬭布置得如何?”
三t娘反手拽住她的丧服下摆:“不准走,万一如我们所料那么糟糕,你须得留下陪我一起出主意。”
长孙青璟觉得这不痛不快遮遮掩掩的情形甚是恼人,三娘又全然不似平日那般爽飒磊落,心中狐疑,又不便多问。
“三姊,有话直说无妨。就算时皇帝陛下因我才气逼人,此刻要将我扣了去,你也无需吞吞吐吐。”
“你脸好大,皇帝就算扣你也不会因你本人有多少值得他嫉妒的才学。”
“你说话那么不爽利又是为何?”
“那我问你,你和长孙娘子有没有行敦伦之礼?”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简直石破天惊!
长孙青璟捂紧了脸庞——母亲高氏可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应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诘问。
李世民张着嘴,吃惊地瞪了三姊半日,才挤出几个字:“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覆窠的阿姊!你欺人太甚啊——都把观音婢吓哭了!”
他想安慰在震惊与羞赧双重冲击下无地自容的长孙青璟,不料惊魂未定的小妻子将后背侧向一边,根本无意介入他们兄妹之间不知所谓的问对。
既然已经开口,李琼曦自然不落气势:“只因你脸皮与我一般厚,我才问你啊!难道非逼着温婉的大嫂质问这被我吓哭的可怜孩子不成?”
她瞥了一眼长孙青璟,知她怕羞,心中顿生歉意。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后退半分。
李琼曦只得强打精神,拿出少女时代威吓年幼弟弟的蛮横架势再次问道:“你脸皮厚,你来回答我,有没有?”
“没有。”李世民恶狠狠地盯着三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缓和下来。
李琼曦松了一口气,仰面倚在李陇月肩头。
“就数你多嘴。”四娘揉着三娘的太阳穴,又忍不住捶打她的后背,“看你,口无遮拦,把弟弟弟妹都得罪了。”
“两位阿姊到底什么意思,想来也不是有心窥探阴私。不妨明示。”李世民从愤懑中警醒过来,危机感重新袭上心头。
他这话正触到长孙青璟心头疑窦。李琼曦爽飒能干,李陇月谨慎周全,皆是襟怀磊落之人。不可能出言如此无礼。
长孙青璟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问题击打得晕头转向,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两位长姊是饶舌好事之人。她们如此冒犯自己,定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此刻,她觉得也不妨先放下满心的狐疑、羞赧甚至恼怒,听三娘四娘二人将原委细细道来。
长孙青璟将捂紧脸颊的手掌漏出几条缝隙来,偷偷察言观色。眼波流转之时,不慎与李世民关切的目光交接。
她的耳根发烫,心中如小鹿乱撞,便赶紧将双手覆在膝上,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两眼直视着地板。
李陇月近前柔声道:“此处没有外人,我便替长辈与三姊将话再挑明一点。”她绕过李琼曦,膝行至长孙青璟跟前,郑重坐下:“我二人无状,令妹妹受惊了。”
她又拉起长孙青璟的双手,拢在自己手中道:“父亲如今的处境,想必妹妹也已经很清楚。父亲的处境,也是二郎诸弟兄的处境——一念差池,即入地狱。”
长孙青璟直视李陇月道:“阿姊但说无妨,我不作小儿女忸怩之态。”
李陇月点头道:“……眼见天下扰攘,正是父亲大展宏图之际,此时我唐国府之主切不可被人抓住治家不严的小节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致使唾手可得的前程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