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长孙青璟点头,不忍心断绝李世民的殊绝之想,“我也可以让手巧的妇人教我饲蚕缫丝。”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天真执着的丈夫,企图在北邙一隅的狭小天地里,营造一个自己心中“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的桃源或者野心更大的帝舜之历山、大禹之嶷山、伊尹的有莘之野。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她应该规劝他打消这些疯狂的可笑的念头;但是从感性的角度来讲,上古的圣君贤相又无一不是执一的能者。
她的性格,之于李世民似乎更加圆滑,而一个圆滑世故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指责一个慕义之人的。
此时已是山衔半日,昏鸦归巢。阳光的颜色变幻莫测,将北邙的整片天空点染成伊阙岩壁巨型佛龛那般悲悯的天界之光。
溪水边枯槐上的招魂幡,或伏或倚或相持的尸首浸染在无尽慈悲的琉璃焰之中,等待着彼岸而来的渡船……
长孙青璟在心中默念起《涅槃经》。面对广阔的天地,她顿觉自己经年所受苦难——无论是父亲早逝、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还是舅父遭贬谪,都已不值一提。
能够坐对停云,以待天命,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两人各自喝完最后一瓢酴醾酒。长孙青璟驻足向山下眺望,辨认出零星几个李家僮仆、部曲仍然在焦灼寻找他二人。
“他们已经寻找你两日,寻找我多时了。”她摘下冪向坡下招摇,“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我们不要再为难这些为了你我不得合眼、不得休歇的下人了。”
“你说得对,万一父亲得知我们下落不明,不但自心焦灼,耽误国事,还会迁怒于这些人。”李世民说罢,便也从地上跃起,向山下众人挥臂示意。
山下寻找年轻主人的众僮仆部曲终于察觉到山头异动,也摇臂相向。
山上这二人才安心整理衣冠,扑去全身浮土,准备下山。
“好,回家!”李世民干脆利落地起身,打了个呼哨。
在远处觅食的白蹄乌飞驰回主人身边。谁料李世民也不上马,只拍打马鞍,吩咐坐骑先去山下静候主人。
他随即牵过长孙青璟的马,转身以双手托举她的侧腰,将寻找了他半日、耐心听完他奇遇、又与他一同构筑毘提诃净土的少女轻轻置于马鞍上。
“我真的不需要别人替我牵马坠蹬。”长孙青璟笑着说,“我下坡时的控鞍之术很精熟。不信的话,你松开缰绳看着我。”
“我相信你。”李世民注视着将上身几乎伏在马背上的小妻子,认真地说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怕一到山下就忘记了。”
“什么有趣的事?”少女俯身歪头,好奇地问道。
“昨晚我梦见你了。——也不只是昨晚,我经常梦见你。”表白者的眼眸清未沾滞,一眼见底,带着长孙青璟从未见识过的纯澈羞赧,“梦里的你,就和现在一样蹦蹦跳跳的……”
他们一人倾身,一人矫首,靠得很近。
迎风披拂的马鬃突然隔开了两张焕发的脸。李世民向一边躲闪了一下,又转过头凝望着长孙青璟,任由那些任性的鬃毛刮擦着自己脸颊。
长孙青璟打了个喷嚏,在马鞍上坐正了欠欠身,她的眼眶红肿发酸。
“一定是那些细小的毛发与苜蓿碎片钻进了鼻子里。”她充满确信又疑惑地想道,“他也会怕羞?”
“我一直都知道。”长孙青璟带着故作老成的语调回答。红润的指尖默默地拨去贴在李世民脸上的马鬃。
“我怕你又忘记了,所以不时提醒你一下。”李世民转过身,恢复了平日倜傥轩举的模样,引辔向山下徐行。
长孙青璟断定他一定在垂眸偷笑。
尽管眼前的少年倔强冲动、迂阔执一、灵台异构,拥有整个世界的圆滑脂韦都无法渐染的稚气,胸怀移山填海般难以企及的梦想,甚至连长相也不是她最爱的状貌若画之流品,但是她依然爱他,爱他好高骛远的星槎之愿,爱他蓬勃如苜蓿的云霓之志。
她对他的爱意,仅次于父母兄长——也许已经与兄长持平。
但是,此刻她偏不告诉他。
前途未卜,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
她才不想看见他狂妄自大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今天发糖,其实也就那样。
淡一点才有盼头不是
下一章长孙要开始鸡二凤了
在讨好广神这件事上,长孙有专业师承[好的]
照做包过的,就看某人配不配合了
第59章剪烛
银釭相照,绛蜡明灭。檐月几满,树影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