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碍事,不敢惊动她。”李世民令婢女将窟春酒换成普通饮子,又指指行障中聊得风生水起的诸位娘子,“她们有自己的桑麻织锦之谋划……”
“我听田师说,今年如果没有额外的徭役征伐,农田不荒废的话,应该有个好收成。娘子们自然也是乐见的……”长孙敏行道,“如果天遂人愿,百姓奠居,你的田庄真的隐隐有历山之态呢……”
“二郎,我们在发诸如张祭酒、长孙博士接管国子监之后如何考问学子的美梦……”张后胤笑道,“有一位博闻强识的娘子,方才拿哀公十四年的事情来为难我。莫非你也要问我如何救出白麟?”
三人会心一笑。
长孙青璟正背对着众人与一位织锦坊的娘子谈论织机。长孙敏行望着她的背影,回想起她独自一人回到坐障之中时,又羞又恼的模样,不禁猜测他们夫妻二人发生了口角。他勉强可算这个幼年失怙的年轻娘子在此处唯一的娘家人,她跑来自己身后,令他这位族兄为她壮壮胆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过,既然夫妻二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长孙敏行也无心过问。
“张夫子,敏行,我上月结识了一位新友。”李世民接过长孙敏行递来的毕罗,谢绝了婢女端来的肉片,很郑重地告诉张后胤,“是邙山附近一个普通农户,姓张名亮。上元节前几日,他就在这附近救过我一命。当时我被一群吃人的豺狗围堵,他助我突围,还邀请我留宿在他家中。”
“这样的于你有救命之恩的人,本该延请到你父亲跟前才是。你告诉唐国公没有?”
“还未告诉我父亲,而且,他与我父亲似乎都忙得脱不开身——夫子,我有一桩难事请教您。”虽说李世民的心中早有决断,连长孙青璟这种一贯恪守孝道的娘子也竭力赞同他参加张亮与李氏这场婚礼。
但是他仍然底气不足,希望得到张后胤的赞同。
“是怎样的大事只讲给我这夫子听却不讲给你父亲听?”张后胤放下手中杯盏正襟危坐,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长孙青璟在不远处的毡子上侧了侧身,明显停止了与织工们热火朝天的交谈,一副漫不经心、似听非听的模样。
李世民也忍着疼痛跽坐道:“我与救我一命的张亮成为知己。他是重义轻财之人,我们只是意气相投,他都不细究我出身。我们谈的投机之时,他见我相貌尚佳又与他未婚妻同姓,便央求我假扮他那位丧父的未婚妻的堂兄。我须得在张家众亲友迎亲之时保护一下新娘,然后送她到张家举行婚礼。”
“我年纪大了,脑子有些乱。你等我想想,你这位知己到底要你做些什么才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张后胤一脸茫然地望着李世民。
长孙敏行忍不住插话道:“我听明白了。那位张郎求我们公子假扮郎舅。虽说所求怪异,但也并非无理取闹。也许新娘父亲早亡,长兄在外服徭役生死未卜,家中若只剩孀母幼弟的话,这娘子确实会被势利之人看轻。女家总需要一位支撑大局的人——你哪怕装装样子帮衬一下,他们也会感激不尽。这位张郎,能为未婚妻考虑至此,人品确实是上等,值得深交。”
长孙敏行突然想起长孙无忌所托之事,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令无忌寻找的那本《御夫术》就是准备故意在送迎新娘之时让新郎亲友窥见以壮娘家声势的?”
“我听说洛阳民间送亲时,娘家人都将这些《御夫》之书直接放置在嫁妆之上,唯恐新郎家人看不到。我若是照办妥当吗?”
“大善。”长孙敏行拊掌道,“既然你已经决意当这个堂兄,就须得令张家上下知道你兄妹二人不可欺。得罪妹妹就是与她兄长为敌。”
两个年轻人荡覆雅信的对话引发了张后胤的好奇:“你们在说御什么书?”
“没说什么。”两个年轻郎君异口同声地掩饰着常理尽隳的言论,以免惊吓到一向视他们为聪以达理少年的张后胤。
李世民注意长孙青璟的双肩显而易见地抽动了一下,他窥见她云鬓斜绾,素袂轻扬,笑隐于袖。
张后胤恍然大悟道:“二郎,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无非是想问一问长辈是否允许你参加这场婚礼?”
“是。”
“那就去吧。”
长孙青璟沉默了许久,此时肩膀微微耸动,又与诸位娘子们倾盖如故。
桑林中奇怪的回声又一次萦绕在李世民耳边。那声音混杂着恐惧、庆幸还有一丝奇异的兴奋。也许是奋争的生命在吐纳,在生长,在腐朽之后再次新生。
然后,这蓬勃的生命的回声带着最原始的、最质朴的韧性,冲进月光下,冲进篝火中,与箜篌琵琶声与人群喧嚷声搅拌在一起,融合成一片蓊郁的轰鸣,敲打着广袤的、复苏的原野——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啦,二凤[捂脸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