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云淡淡道:“我刚才叫他听风知。”
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刚才情况实在太过紧迫,他们谁都没注意李流云称呼过那人的鼎鼎大名。
众弟子一阵唏嘘之后,不时有人嘀咕:“听风知。”
听风知在他们的认知里,可是掌教师父们口中连连称赞的那位“继往圣之绝学”的传奇人物啊。
不见“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众弟子就一直觉得这位传闻中的听风知站在神职之上。
如今见了“庐山真面目”,众弟子非常莫名地想跪,拜一拜“往圣绝学”。
这话其实是有由来的,当年李流云身在宫中,听见父皇召见听风知时问道:“为什么选择薰目为瞽?”
听风知答得理所应当:“为往圣继绝学。”
好一个为往圣继绝学。
当他真正将早已失传的绝学重新拾起来,足以证明此人不是耍嘴皮子而已。
不仅惹得龙颜大悦,李流云也因此记住了这个人,满朝文武都记住了这个人。
“他既然是听风知,应该跟我们一边的吧?”小弟子非常疑惑不解,“可是他为什么要拆我们的阵,去救那只邪祟啊?”
没人回答他。
李流云盯着前方——刀枪不入的狴犴被刑雷和黑龙撞飞,从高空急剧坠落,砸得北屈地动山摇。
黑龙在雷电乱劈下解体,化成了来时的云烟,随长风而去。
招刑雷劈狴犴,这一招确实机灵,说明听风知是深知这里头的门道。
所有人都在地动中晃了晃身子,差点扎不稳步子,周雅人趁机拔出又一柄剑钉,毁去阵石。
狴犴咆哮而起,周身的流光居然比方才黯淡了几分,周雅人仰头望天,是因为垂满天幕和刑鼎上的铭文黯淡了。
周雅人虽然避开了狴犴暴怒的碾压,却被狠狠扫飞出去,整个人擦着雷电的余波撞到刑鼎上,喉咙里翻涌的血气再也压不住,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可他连缓口气的余地都没有,撑着刑鼎的一足站起身,亡命徒似的奔赴下一处阵角。
就在他拔出剑钉的瞬间,阴影罩顶,仿若头顶这片天塌了下来。周雅人抬起头,庞大如山的狴犴已经压在了头顶,而他已经来不及逃生,死到临头地僵在了原地。
临到这一刻,他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什么过往都想不起来,只浮过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魇,耳边响起白冤在梦里对他说起的一句话:“你死了。”
他死了?
他什么时候死了?
周雅人极缓地眨了下眼,狴犴已将他踩在脚下……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局,然而压在他头顶的千钧之重陡然一轻,山峦似的狴犴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
周雅人错愕半晌,骤然转头,就见阵中各处站着几名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李流云和太行道众弟子在最后关头拔出了他们所布下的所有剑钉,让现世的刑鼎铭文顷刻消散,并一同抹掉了那头差点跺死周雅人的凶兽。
原本被架在刑鼎上的白冤身轻如鸢,从云空中跌落。目测这样的高度,足以把一个血肉之躯摔成几段。
周雅人掀起一道长风,平平稳稳地将她托了下来。
他其实早已精疲力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因为旧伤未愈,又强行御风,早就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全身的筋脉好像都在膨胀,剧痛难忍。
周雅人一步步朝白冤走过去,腿软得差点跪在她面前,心里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极限拉扯,脑子里绷紧了一根弦。
白冤觉得他这副模样好像一碰就会倒,惨得要碎了一样,居然让她有几分束手无策。
但周雅人毕竟不是黏土烧制的瓷人,轻易碎不了,只是那双眼睛在风里渐渐泛了红,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好像有什么无比深重的情绪暗藏在里头,比方才的云潮还要汹涌。
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直到他停在白冤面前,哑声问出一句话:“我也曾——求到过你这里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让白冤愣了一下:“什么?”
“你说,”周雅人觉得呼吸都变得有几分困难,他顿了顿,才缓过来似的继续道,“你之前说,能求到你这里的,都是冤死之人。”
白冤陡然意识到什么,直勾勾盯着周雅人。
他红着眼尾,想起那个无故的梦,和她那把报死伞,她来梦里给他报丧,她说他死了,那么真实,就像上一世发生过的事,被永刻在了神魂里。所以,周雅人艰难道:“我也曾经,或者说上一辈子,我也曾是个冤死之人,求到过你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