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死又何惧呢?
为娘的,屈服隐忍,苦苦挣扎,也不过是想护住自己唯一的孩子。
于是这对命苦的母子俩只能哭作一团。
白冤曾一度认为,人间是苦海,是爱恨嗔痴一切欲求所化,所有人都在苦海中淋漓尽致地挣扎,看不淡,看不开,就算看淡一件看开一个,又有无数欲求和妄念接踵,从而化作苦海中万千劫数,甭管主动还是被迫,终是不得解脱,便只好认命地告诉自己:世事万般皆由命,从来半点不由人。
白冤同样泡在这浊世苦海中,被冤诏牵着鼻子走,亦不例外。
她倚窗而立,览尽街巷来往人群,住宿的商客牵着他那吃饱喝足的白驹出了客栈,站在繁华的街道上驻足举目片刻,顺便在道边的小摊前买了袋炒栗子,然后与折返的李流云擦肩而过。
那匹高大壮硕的白马将人群分拨开,挡住了一名灰衫男子的去路和视线,只好踮起脚尖张望着贴边过去,没留意脚下撞到了人,灰衫有些急:“没长眼……”
话没说好就见此人拄着根竹杖戳点着探路。
周雅人歉意道:“对不住,我的确眼盲看不见。”
灰衫明显愣了一下,没料到真碰上个瞎子,还是个仪表堂堂的瞎子,顿时计较不起来,并让开路让其先过。
周雅人站着没动,客客气气地向其打听:“劳驾问个路,您可知弘运客栈怎么走?”
灰衫抬头就看见“弘运客栈”的招牌,好心给瞎子指引。
窗前的白冤看得真切,明明是这瞎子主动撞过去的,待李流云推门而入,白冤才收回视线转身:“没察觉背后有条尾巴?”
“什么?”李流云回来这一路都经闹市,的确没发现有人跟踪,“怎么会,我们刚到此地,会被什么人盯上?难道……是衙门派的眼线?”
“可能不是,”此刻周雅人也已从外头回来,“我方才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白冤问:“你除了到县衙,还去过别的什么地方?”
李流云摇头:“没有。”
周雅人问:“或者路上有没有接触什么人?”
李流云:“也没有。”他仅仅去趟县衙回来,背后就多长了双眼睛,除了县衙的人还能有谁?
白冤道:“从昨夜开始到现在,我见好几张面孔一直扎在人堆里,来来去去在附近溜达,时不时到处张望,很像什么人设在这条街上的暗哨。”
“暗哨?”李流云立刻移步至窗前。
白冤观察他们许久了,此刻点出来说:“东北角蹲在袁氏酱缸前那个,茶摊前缠头巾扶碗的那个,还有靠西侧唇上两片胡须的,以及面摊前来回踱步的,他们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无所事事在附近出没。”
李流云的视线随着白冤的话一一看去。
周雅人道:“你昨夜在屋顶上喝酒一直在观察他们?”
“嗯。”白冤道,“这些人下盘扎实,应该会些拳脚功夫,不太像寻常百姓,而且总在四下打量,反应也比较机敏。”
李流云疑惑:“难道也是跟着我们来的?”
“应该是在我们来风陵之前,这些人就已经蹲守在这儿了,”所以白冤估摸着,“这些暗哨可能不是来监视我们的。”
李流云:“那为何会有人尾随我到客栈?”
“兴许觉得你比较可疑。”白冤又道,“或者,衙门口也有人蹲守,但凡从衙门进出过的人,都会被盯上也不一定。”
周雅人表示赞同:“极有可能。”
若不是针对他们的,白冤没打算介入与己无关的闲事:“看情形,此地可能会有一场暗涌的风波。”
周雅人沉思片刻:“会不会跟洪氏命案有关?”
“你怀疑这些人是盐商洪氏私自豢养的武装?”盐商大户为了安全,多数会招揽一些会些拳脚的人看家护院,或沿路押送盐船,以免遭遇盗匪劫掠。白冤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洪氏在风陵渡口遇害,所以家族派人暗中调查?”
周雅人不置可否:“何来顺也可能是因为官吏受贿才将其拷毙。”
受的自然是洪氏家人的贿赂。
李流云便道出县官对何来顺死因的说辞,周雅人听完毫不意外,官吏若在大狱中将犯人拷讯致死,必然以“痼疾突发而亡”此类名目规避遮盖,否则天下刑狱哪来那么多冤魂?
白冤又何至于被冥讼所召。
周雅人语气颇凉:“官吏一贯如此。”
白冤开口:“芮城的县官纵容手下胥吏弄死何来顺,也不知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又身处什么立场,会真的派人去找赵四么?”
既然李流云亲自发了话,县官做样子也会派人去找,就怕他们只是做样子。但若盐商洪氏家人不肯罢休,又与县官有往来,八成会尽力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