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快别瞎捣鼓了,一会儿锅都烧穿了,赶紧取瓢水来。”
周雅人晌午醒来,下午饮水充饥,直到日暮时分才喝上这碗粥。
林木顶着脏兮兮的花猫脸,终于在何长老的痛骂下熬出了这碗来之不易的药膳粥,期间他无数次地想,要是连钊师兄在就好了。
林木一脸倒霉相地坐在榻边啃炊饼,听见听风知说:“难为你了。”
为了熬这一碗药粥,林木被何长老劈头盖脸叱骂了一下午蠢东西,早已气成只河豚,他一抹嘴,嘴边又添几道黑手印,鼓着腮帮子控诉:“何长老那个暴脾气,就兴他骂我,我不能回嘴,只要我顶一句,他就说我要造反了,我大逆不道了,要去掌教那里告我的黑状,让掌教把我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逐出太行!不是,我干什么了我,怎么就成欺师灭祖了!简直不可理喻!野蛮至极!幸好我不是他弟子,不然我早就扯根绳子挂他门前上吊了!”
未等周雅人宽慰这小孩儿几句,何长老就立在了门前:“就你这个猪脑子,蠢笨如斯,还想当我弟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林木忍无可忍:“谁想当你弟子,我就是吊死也不会拜你为师!”
“哼,就你这种资质平庸的蠢东西,比我徒儿差得简直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道当初怎么浑水摸鱼入的太行。”
居然说他资质平庸,浑水摸鱼,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木眼睛都气红了:“就你那个虚头滑脑的徒弟,能干啥的,成天只知道油嘴滑舌,拍你马屁!那就是个马屁精!我要是浑水摸鱼入的道,那他就是溜须拍马入的门!”
“好你个狂悖无礼的小兔崽子!目无尊长,大逆不道,简直反了你了!老夫今日非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何长老抬脚脱靴,拿着鞋底子就冲进来抽人。
林木瞠目色变,腾地蹦起三丈高:“长老!君子动口不动手!”
何长老给他撵得满屋乱窜,鞋底子差点拍在小兔崽子身上:“我让你没大没小,让你没大没小。”
林木东躲西闪间在榻上滚了一遭,鞋底子便从周雅人面前招呼过去,得亏何长老抽人的功夫已至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的地步,没有殃及无辜,只追着林木招呼。
“啊!长老别打,啊,长老我错了!”林木挨了好几下鞋底子,从何长老腋窝底下钻过去,连滚带爬逃出门。
身为太行道最倔老头之首,不打得这臭小子屁股开花他誓不罢休,敢贬损他最得意的爱徒,就是触怒他逆鳞。
“啊!我错了长老,屈师兄不是马屁精,屈师兄是能说会道,巧舌如簧。”
“好的坏的都由你说,我看你就是讨打!”何长老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周雅人起初还有些担忧,奈何他这副模样实在插不上手,听着听着,倒被这一老一少逗得想笑。
周雅人下意识触到身边的报死伞,与之建立的共感早就已经断开了,他不知道白冤究竟是何状态,所以犹豫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出于担忧划破了指尖。
共感一经相连,周雅人原本漆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画面。
这里暗无天日,周围镇着七尊狱神法相。
皋陶造狱,此地正是他曾亲自造访过的,囚困白冤千年的太阴道体。
一根根铁锁刻着密密匝匝的古老铭文,像一道道叠加的禁锢,绑缚住白冤的手脚和身体。
而每一道枷锁的另一端,都牢牢拴着一个死囚。
他们死状各异,有的被斩首,脖子上的血洞碗口那么大,鲜血淌满其胸口,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堆积如山,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分不清谁是谁的头;有的皮开肉绽,浑身都是刑虐之后的鞭伤;有的被剜去双目,割去鼻子,或拔了舌头;有的挑断手脚,断手断足;有的胸口印着烙铁的疤;有的凌迟处死的人,浑身上下不剩一块肉,只裸露出一具被千刀万剐后的骨架子……
一眼望去,惨死者数不胜数,就像乱葬岗,万人坑,所见尽是遭受极刑而支离破碎的尸身。
千年之间,白冤与它们共存在此,因而她有长达千年的记忆都在这座道法刑狱之中,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都与冤魂相伴。
她挣不开枷锁,冲不破刑狱,只能岁岁年年背负着一重又一重沉冤,永无止境。
而今回首再望,周雅人只余满心难过和自责。
白冤何故遭受这些呢?
她孤寂吗?
痛苦吗?
无望吗?
怨恨过吗?
怨恨过方仙道,也怨恨过阿昭苏吗?
还有那个让你不省心的贺砚,乃至于闯进来对你动过杀心的周雅人。
白冤自忖,她不是以民意为旨,以善信为先的圣人,当然也会生出怨恨憎恶。她怨天,也尤人,只是怨过尤过便罢了,总不能真就走火入魔。
这世间,本心难守,理智难存,即便时过境迁,她仍记得自己因何而来,因何而在。
直到这一刻周雅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呢?为什么白冤会被冤魂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