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荀还是寻到街巷马棚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年幼的小童,两人挤在杂草间瑟瑟发抖,瞧见荀还是的瞬间双眼缀满惊恐之余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意味。
荀还是将白色的面具拉至耳旁,衣摆在风中飞扬,雪花停在肩膀上却未有丝毫化散的意思,似乎这人也跟雪做的一般,只是穿了一件略带颜色的青衫。
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蹲下询问:“赵夫人?”
妇人平时应该是华贵端庄的,即便身上刻意换了一件不惹眼的衣衫,周身气度依旧难以遮掩,虽说她年遇五十,面上却保养的很好,见着荀还是时即便知道对方身份也没有表现的过于激动,即便她即将命绝于此。
女人面色冷凝,嘴唇略微有些泛紫,用力抱着怀中的幼子。
她看着一年轻人于大雪天里只穿了一件薄衫,容貌漂亮的不似真人,单薄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散。他面色苍白,眼底幽深,衣衫上沾着骇人的红,她从未见过荀还是,但这一面便立刻认出了众人口中的恶鬼——世间再难有这样好看却又沾满血腥的男人。
“荀……”
“嗯。”荀还是的声音没有起伏,尾音消散在风里。
他低头看向赵夫人怀里的小童,那小童自小养尊处优,哪里遭过这种罪,即便折腾了这么久却依旧睡不着,正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看着他。
荀还是记得这小童刚出生的时候,赵大人为了庆祝自己老来得子曾邀请在朝官员同去府上庆贺,那请帖几乎人手一份,唯一除了的估计只有荀还是。想想也是,这样的好日子让他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打手出面,再用一双沾满了怨气的手触碰他们家的心肝宝贝可怎么好。
“夫人即是在此,那赵大人去了何处?”荀还是闲聊般问道,若非风里依旧带着血腥味,无人能想到这年轻人会死传说中的罗刹。
赵夫人将小孩子抱得更紧了,赵大人……他的夫君,呵,能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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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淳此时正一个人站在德妃的寝殿里,被卓云蔚拎了进去,说来奇怪,向来守卫森严的宫殿今日就好像全都沉睡了一样,偶尔见着零星几个侍卫路过,但赵淳太紧张了,甚至没有注意那些侍卫并寻常出入宫禁是惯常见到的装扮。
赵淳是个实打实的文官,说他手无缚鸡之力都辱鸡了,手里提着个笔便是干过最重的活。刚入官场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文人傲骨,但是这么多年浮沉下来就只记得为官之道,且非正经之道,尤其是他长女进宫做了嫔妃又生了太子。
最开始见着卓云蔚时,赵淳以为自己走到了死路,却没想到还有这绝处逢生的好时候。
华丽的大殿里,赵淳狠狠攥着手里的玉佩——这是他用妻儿换来的玉佩。
即便知道自己这样一走,妻儿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却还是在卓云蔚转身之际出声:“我那夫人和幼子……”
卓云蔚脚步一顿身形未动,嗤笑道:“大人应该明白,您能安然走到这里多亏了您夫人和儿子。”
因着那两人的存在,才会让天枢阁,让荀还是猜不到赵淳竟然进了宫,也因着他们还躲在东都里,才给赵淳争取了时间。
“回头给他们多烧点纸吧。”卓云蔚走的时候留下这么一句话,没在回头看一脸惨白的赵淳。
除了德妃的殿门,卓云蔚就见这等在墙角的程普。
程普笑眯眯地迎上来:“安置好了?这下开心了?”
卓云蔚回头瞥了眼大敞着的宫门,冷冷地说了句:“死不足惜。”
这四个字乍一听是在说赵淳,却又好像指的不止这一人,冷哼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憎恶。
程普似乎并未察觉其中的含义,双手抱着头跟在卓云蔚身后慢慢晃:“我们现在去哪?一会儿大戏就要开始了,你不想看?”
“不想。”卓云蔚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我要出宫。”
外面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办,这边的热闹与他无关。
这一夜的雪下的尤为大,宫内红墙上裹着白色,但凡脚尖点落之地都留下一处坑洼,像是蹩脚的小毛贼给自己留下的罪证,只是这些都不要紧,宫内没有人会在意多出来的几个坑洞,卓云蔚的离开就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而程普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卓云蔚离开的方向,轻笑一声后闪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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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积雪渐深,马棚里即便有草遮挡,风依旧到了许多白色飘到里面,原本干枯的杂草变得潮湿,小童饶是被妇人护在怀里却依旧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爹爹去了何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温暖的屋子不睡跑到了这里,更不知道面前这个漂亮公子为何人,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公子,也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他用力抱着妇人,一只手在地上胡乱一抓正巧抓着一块石头,紧接着扔了出去,嘴里嚷道:“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