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未有斩获,反而折损了三二十骑,郭循也受了伤。
营墙上的陈敬儿摸着胡须,嘿然无语,心中暗道:“真不愧大王称赞,这程知节端得悍勇。”
郭循等败兵刚入营门,程知节等骑才退走未久,辕门处一阵骚动。
只见周文举在几个亲兵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他衣冠不整,脸色惨白如纸,身上胡乱裹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皮裘,却是昨夜仓皇逃命,连甲胄都来不及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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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儿已下营墙。
周文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大将军,末将……,末将……”
“损失几何?”陈敬儿打断他,问道。
周文举嘴唇哆嗦着,说道:“末将……,末将不知。仓促突围,部众星散。”
陈敬儿语气严厉,斥责说道:“俺早有军令,令尔等严加戒备!何以懈怠至此,竟至营寨被陷,士卒死伤枕藉?按军律,当斩!然不敢专擅,当奏明大王,请大王圣裁!”他顿了顿,看着周文举瞬间面无人色,“现下,速去收拢残兵,重整营寨!若再有疏失,定斩不饶!”
尽管陈敬儿平素很少动怒,常以笑脸待人,这一怒之下,配上他不久前大败罗士信的威势,吓得周文举冷汗涔涔,此时闻他此话,周文举如蒙大赦,又惊又愧,连连叩首:“谢大将军不斩之恩!”连滚爬爬地去了。
陈敬儿随即又令:“多遣精干斥候,务必探明贾润甫部虚实,尤其要查明襄城方向有无敌踪!另,严加防备城中罗士信趁乱出袭!”
李良侍立在侧,忧色更浓,说道:“大将军,阿父前日方有警讯,须防魏军偷袭。贾润甫、程知节果就来袭!如今看来,攻封丘之魏军,确系诱兵无疑。又贾润甫、程知节既敢夜袭我军,李密也极可能是已派新援,并且说不定,已近在咫尺!眼下开封难克,敌援将至,我军底下如何是好?”
却这李良所言,也正是陈敬儿心中所虑!
贾润甫、程知节佯打将旗在封丘,而声东击西之,实夜袭己军,这不算是最要紧的麻烦。更严峻的是,李密的后续援兵确实是很可能已在来开封的路上。
则现下,何以应对为宜?
“将为军胆,处变不惊”的李善道兵书中所教之要诀,再次闪现过陈敬儿的脑海。
他深吸了口带着焦糊味的寒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焦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说道:“李参军所言甚是。眼下之计,一在固守营寨,二在探明敌情,尤其是襄城方向有无敌踪。及将此间战况,昨夜遭袭,周营失陷等事,飞马急报大王知晓,恭请大王裁示!”目光扫过城北和依旧紧闭的开封城门,“未得大王明令之前,各营坚守不出,静观其变。”
诸将叉手应命。
午后,派出的斥候飞骑回报,带来了最坏的消息:一部万余人的魏军,偃旗息鼓,正从襄城郡方向急速开来,距此已不足百里!更兼先前抵达襄城的朱粲部数千步骑,亦在向开封移动!
陈敬儿闭了闭眼,最后一点侥幸也烟消云散。他睁开眼,望向帐外阴沉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功亏一篑。”开封,已不可图。然还没有得到李善道的明令,他不能擅自撤军,只能令,“全军戒备,固守待命。再派快马,将此急报,十万火急,呈奏大王!”
李良“底下如何是好”的询问,如同重锤,反复敲击在陈敬儿心头。
开封打不了了,敌军援兵将至,下一步该怎生应变?贾润甫、程知节挟新胜之威,又会如何动作?他负手在帐中踱步,眉头紧锁,反复思量,却难觅万全之策。
大王必有对策。大王的令旨,何时可到?
……
急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穿越深冬的原野,抵至白马。
郡府堂上,巨大的沙盘上,河流、城池、山脉、道路皆以黏土、木牌标识。
李善道正俯身细察开封左近的标记。
薛世雄、李靖、高曦、萧裕等诸臣闻召而至,肃立两侧。
灯火通明,映照着他们同样凝重的面容。
陈敬儿的急报,他们已经传看过了。
薛世雄忧思说道:“竟如所料!”进言说道,“大王,郑颋、贾润甫效大王故计,开封已不可取,下步须防魏军趁胜进迫雍丘!宜当檄令陈大将军撤还雍丘,立加守备,并增兵往援,以备不虞,迟则生变。”
——“故计”云云,指的是日前王君廓等兵到河阳后,先是掩伏不出,趁单雄信攻城无备,而从中潬急赴河阳南城,杀将而出,大败单雄信,使单雄信兵退三十里此战之事。却也正是李密在定令郑颋、贾润甫反击此策时所说的“单雄信怎么败的,就怎么还给李善道”此话之意。两者皆是隐匿援兵,趁敌不备杀至。且也无须多说。
李善道点了点头,说道:“薛公言之甚是。雍丘乃我侧后要冲,不容有失。传令陈敬儿,全军撤回雍丘。撤时,谨慎殿后,若敌追蹑,择有利地形挫其锐气即可,不必恋战。”他略一停顿,又令道,“令冯金刚部,加快行进,进驻雍丘增防,从陈敬儿节制。”
薛世雄所忧,还只是可见之小患。
萧裕接着开口,点出了更深远的危局:“大王,魏之新援既至,开封战局逆转,我军夺取荥阳以断李密东进之路的良机已然错失。而李密洛口主力,闻讯必加速开拔。当务之急,乃是我军的整体方略,该如何调整,以应此剧变?”
他视线徘徊沙盘上洛口至荥阳一带,忧虑之色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