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轻微得几不可闻,但韩退之凝神静气,等待着回应。
几息之后,壁橱内部,同样传来几声极其微弱、却节奏完全一致的叩击回声!
韩退之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直强撑着的气力仿佛被抽空。他重重地靠回枕上,大口喘息着,脸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疲惫地闭上眼,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虚无的笑意。
通路……还在。计划……可以继续了。
与此同时,在城中另一处小院气氛却截然不同。持续多日的疫病阴云,终于随着大部分病患的康复和隔离解除,开始渐渐消散。
空气中浓重的绝望和死亡气息,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无定站在廊下,看着最后几个被家人接走的康复者相互搀扶着离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近乎虚脱的释然。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殚精竭虑,像沉重的山峦终于从他肩上卸下。
然而,当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那被强行压制到极限的身体,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天旋地转。无定甚至来不及扶住身边的廊柱,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黑暗前,他只听到周围人惊恐的呼喊……
“无定师父!”
“快!扶住他!”
当徐清宴得到消息冲进无定那间简陋禅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个素来清冷如月又不知疲倦的身影,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
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颊却深深凹陷下去,本就清瘦的身形在单薄的僧袍下更显嶙峋。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徐清宴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呆呆地看着他,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自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恍然间,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的关心过他了。方才给邓永年送信说会好好照顾无定,可这会儿就……
上次深夜匆匆,他尚能清醒地与她交谈。
之后呢?之后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韩退之的病榻前,放在了末襄城的安危上……她派人暗中保护他,确保他的安全,却完全忽略了他的倔犟!
她明知他骨子里是那种为了救人可以完全不顾自身的性子,明知他重伤初愈就拖着病体拼命……她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撑得住”?怎么能如此疏忽大意?
愧疚和心疼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她的心口,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步步走到床边,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他滚烫的额头,却又怕惊扰了他。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他无力垂落在床边的手上。那只手,曾经在灯火下执着银针救人,骨节分明,修长而干净,此刻却因为高热而微微蜷曲着,透着一股脆弱的苍白。
徐清宴几乎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了他那滚烫的手。那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却更加用力地握紧。
她看着他那张因高烧而痛苦蹙眉的脸、毫无血色的唇瓣、深陷的眼窝……一种深沉的、混杂着心疼、自责、恐惧和某种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强烈情感,冲垮了她的心防。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带着近乎虔诚的、无法言喻的痛惜,温热的唇瓣轻轻地、颤抖地触碰到他滚烫的手背。
那是一个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吻。然而,就在唇瓣离开他手背皮肤的瞬间,徐清宴如同被火燎到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天!她在做什么?!
巨大的羞赧和慌乱瞬间将她淹没。
她忙松开他的手,又担心惊醒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手收好,掖好被子,脸颊烧得通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不敢再看床上的人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狼狈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禅房,身影消失在门外寒冷的空气中。
禅房内,只剩下无定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而就在徐清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下一秒,床榻上,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人,原本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那刚刚被徐清宴亲吻过的手背,几根修长的手指,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痉挛的幅度,微微地蜷曲了一下。
但随即,那手指又缓缓松开,恢复成之前的姿态。
紧蹙的眉头似乎更深了一点,仿佛承受着更深的煎熬,又或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悸动。他依旧紧闭着双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高热中一场无声的幻觉。
只有那被吻过的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而柔软的、令人心悸的触感,在灼热的皮肤下,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