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宴,”韩退之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虚弱,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徐清宴耳中,“京城的事,是是非非,波谲云诡,非我们远在末襄城所能尽知。你担忧末襄……是对的。”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徐清宴紧蹙的眉头上,那眼神里流露出清晰的心疼。
“但你不必太过忧惧。”他的语气放得极缓,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天塌下来,也有兄长我顶着。我答应过你爹娘,要护你周全,就不会食言,也绝不会让子厚……再行差踏错。”
他提到韩子厚时语气有一瞬的凝滞,“你和子厚,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最重要的人。只要我韩退之还有一口气在,就定会护住你们二人。我是你们的大哥啊~”
“我是你们的大哥”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重若千钧。
徐清宴的心头猛地一跳。“护住你们”,以及提到韩子厚时的微妙停顿……却让她心中的疑云又生。
他到底知道什么?躺在病床上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承诺,是否恰恰印证了他与这场风暴有着某种她尚未看清的联系?
她无法再追问。韩退之脸上的疲惫已经浓得化不开,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逼他。无论他是否参与其中,此刻他这副残躯,经不起任何激烈的情绪波动。
“大哥的心意,清宴明白。”徐清宴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且安心养病,外面的事,有我。你……一定要好起来。”她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眼神却复杂难辨。
“嗯。”韩退之疲惫地闭上眼,只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鼻音。
徐清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扉合拢的瞬间,她脸上的温和与担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警惕。
她快步走到院外僻静处,召来心腹暗卫。
“从此刻起,加派人手,给我严密看紧这个院子!”徐清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所有进出之人,无论身份,一律记录在案!若有任何异常举动,或接触可疑之人……”她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拿下,秘密报我!记住,务必隐秘,绝不可惊扰兄长休养!”
“是!属下遵命!”暗卫心中一凛,领命而去。他从未见过姑娘对韩公子如此戒备。
徐清宴站在原地,汗水浸透衣衫有些凉意,却比不上她心头的冰冷。她必须将兄长“保护”起来。
隔绝他与外界的联系,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需要养病,绝不能让他再掺和进京城那些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糟心事”中去!
没有耽搁太久,她快步回到自己的书房,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第一封信,写给韩子厚。笔迹急促而潦草,她刻意隐去了对凶手的猜测和对无定的担忧,只强调京城那边可能有的危险和韩退之的病情,反复叮嘱韩子厚保全自己。
第二封信,是给邓永年的。这封信她写得谨慎,字斟句酌,这封信,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邓永年人脉深厚,消息灵通,托他暗中照拂韩子厚,远比她自己派人更有效。
她特意点明无定在她这里安全,既安抚邓永年,也是间接交换,她会看顾好无定,请他放心,也请他务必看顾好韩子厚。最后隐晦地提醒邓永年自身也要小心,并暗示未来合作。
两封信迅速封好火漆,交给早已等候的、最可靠的快马信使:“星夜兼程,务必亲手交到子厚手中!”
信使领命,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徐清宴独自站在冰冷的书房里,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她看着京城的方向,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正在酝酿的血雨腥风。兄长的暗示,子厚的处境,无定的危险,末襄城的未来……千头万绪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她。
长夜漫漫,寒意刺骨。
徐清宴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韩退之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疲惫与浑浊?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静静地听着,耳力远超常人的他,捕捉到了院外极其细微的、衣袂摩擦空气的声响,以及呼吸刻意压低的频率。不止一道。
她果然……还是不放心啊。
韩退之的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复杂的弧度,有苦涩,有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酸楚的感动。
他早就知道,他的清宴,终究是长大了。她变得敏锐、果断,甚至懂得用看似保护的姿态将他“圈禁”起来,以防他卷入更大的风暴。这份带着警惕的“关心”,笨拙却又无比真实地刺痛了他,也温暖了他。
傻丫头……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吗?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时间,对他而言是真正的奢侈,每一刻都容不得浪费在病榻之上。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坐起身。
但他咬牙忍住了,没有发出一丝呻吟。目光投向床榻内侧不起眼的雕花壁橱。那并非普通的储物空间。韩退之伸出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以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轻轻叩击着壁橱的木质面板。
笃、笃笃……笃、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