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宴策马走在队伍最前,玄甲上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半凝固,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和死亡混合的气息。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紧绷的侧脸线条,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
末襄城那些空置的房屋、飘摇的白幡……这一切,岂是仅仅杀掉这些爪牙就能填平的?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和巨大的悲哀,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
队伍在沉重的死寂中终于抵达营地。营门缓缓打开,昏黄的灯火透出,却驱不散众人身上的阴霾。士兵们沉默地卸甲、安置俘虏、照料马匹,动作都带着一种莫名的迟滞。
徐清宴刚踏下马鞍,甚至没来得及解下沾满血污的披风,一名值守的士兵已从营门内冲了出来,神色惊惶,满脸通红,显然是等候多时。他冲到徐清宴面前,甚至忘了行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利:
“将军!将军!有…有紧急军情!要事…天大的要事禀报!”
徐清宴疲惫地抬眼,眉峰习惯性地蹙起,不久前的杀人的手感仿佛还在掌下,心绪沉重地让她此刻只想获得片刻的安静。
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知道了。其他人退下,你随我进帐。”
士兵们无声地散开,留下一个空旷压抑的空间。那报信的士兵亦步亦趋地跟着徐清宴走进她的帅帐。
帐内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映照着徐清宴沾满血污的冰冷甲胄,更显肃杀。
她走到案后,甚至没力气坐下,手撑着冰冷的桌案,闭了闭眼,强压下翻腾的疲惫哑声道:“说。何事如此惊慌?”
那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挪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因为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音:
“将军…临安密报…八百里加急…陛下…陛下他…被人下毒了!病势凶险…危在旦夕!太医…太医说…恐怕…恐怕命不久矣啊!”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徐清宴的头顶炸响!所有的疲惫、沉重的心情在这一瞬间,被瞬间冻结、粉碎!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桌案上的笔架,毛笔和镇纸哗啦啦滚落一地。“你…你说什么?!”
士兵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徐清宴心中久久震荡,却并非复仇的快意,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茫然的无措。
她恨那个坐在龙椅上的昏聩老人,恨得刻骨铭心。
父母的冤屈,韩家的血债,末襄城承受的苦难,还有他对无定那虚伪的“试探”……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想象着如何才能让他对无数死去的亡灵忏悔。
这份恨意是她支撑下去的力量,可如今……似乎要被别人以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用一种她无法掌控的的剧毒给终结?
他怎么能死?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在她还没有亲手了断一切,在她父母的冤屈尚未昭雪,在她还没有真正让他“悔不当初”的时候?
一种强烈的、近乎被剥夺的愤怒和空虚感攫住了她。
仇人的将死本应是仇恨的解脱,此刻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徒留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和巨大的失落。
然而,这份个人恩怨带来的混乱感,很快就被更庞大、更现实的忧虑所淹没。
皇帝中毒,无论下毒者是京城夺嫡的皇子们为了那张龙椅不惜弑父屠兄,还是皇帝自己昏聩暴虐又得罪了哪个狠角色引来杀身之祸,其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终点:皇权更迭,天下动荡!
权力的真空是嗜血的漩涡。
新帝登基,首要之事便是稳固自身。而远在边陲、疫病缠身、又曾因大夏使团之事颇受朝廷猜忌的末襄城,会是怎样一个现成的立威对象?
一道“谢恩”的旨意,就足以将这座城易主!城中的百姓,她好不容易守护下来的……都将成为新朝权利的牺牲品。
还有……无定!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徐清宴纷乱的思绪,带来寒意。皇帝一死,也不知多少人知他那前太子的身份,立刻变成了他致命的祸根!
新君会如何看待这个身份敏感、血统更“正统”的前太子?怕是生怕他会举兵造反吧,一句“天道当回归正统”,新君也会彻夜难眠。
他那悲天悯人的佛心,在权力倾轧的修罗场里,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