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清宴这几日明显刻意的疏远,也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生: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当徐清宴又一次起身准备告辞时,无定开口,声音温和:“徐姑娘,贫僧在此叨扰多日,承蒙姑娘照顾,贫僧感激不尽。如今身体已然痊愈,城中疫病也趋于平稳……贫僧离寺多日,寺中众人必定担心,想着,是否该……”
他话未说完,徐清宴却僵在原地。
他要走!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拒绝的话几乎冲口而出——他不能走!
至少现在不能!邓永年这条线不能断!末襄城需要这份来自京城的助力!
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该如何解释?难道要告诉他,她利用他“前朝太子”的身份作为筹码,换取了邓永年对韩子厚的暗中照拂?让他知道自己成了交易的筹码?
她的脸色几经变换,从惊愕到焦急,再到深深的无力。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终究归于沉默。
无定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挣扎,心中的疑惑升起。为何如此表情?他的离去,对她而言竟有这般为难?这沉默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最终,他心底无声地叹息,主动收回了话头,语气带着一丝妥协的意味:
“算了,城中尚有病人未愈,贫僧也确想趁此机会再去拜访一下付溪施主,先前曾有约未能赴。待诸事了结,贫僧再议归期罢。”
徐清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着莫名的失落悄然涌上心头。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如此……也好。师父安心养着便是,不必急于一时。”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无定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清俊的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思。
方才她那强烈的挽留之意与此刻的失落,都让他困惑不解。她不愿他走,却又似乎并非出于纯粹的关心或挽留。这份矛盾,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心头。
而更让他忧心的,是宁远寺的众人的事情。皇帝要换人,他作为前太子便是不稳定因素。怕是到时候会有人来杀他,反而牵连山里众弟子。
徐清宴方才的欲言又止,让他隐隐猜测其中还有隐情,这反而加深了他的牵挂。
他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挣扎着起身,披上外袍,无定扶着墙壁,脚步有些沉重,却坚定地走向韩退之的院落。下人通报后,他踏入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的房间。
韩退之倚在床头,曾经战场上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将军身影,如今只剩下一副被病痛彻底摧垮的枯槁躯壳。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
奇怪的是整个人笼罩在阴郁与衰败气息之中,往日的爽朗豪迈早已无,只剩下风中残烛般的脆弱和不曾见过的沉寂。
“阿弥陀佛,韩将军……”无定双手合十,声音带着真切的悲悯。
韩退之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眸浑浊而疲惫,看清是无定,才勉强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声音嘶哑:“是无定师父……请坐。”他示意了一下床边的凳子。
无定依言坐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坦言自己离寺实在有些久了,自己已经有了想要返回临安宁远寺的意愿,对徐清宴不想多叨扰她。
他恳请:“贫僧会再留几日,待城中事毕,再行启程。届时,若徐姑娘问起,还请将军代为转圜,只说贫僧已自行返回临安,以免姑娘挂怀。”
韩退之沉默地听着,目光在无定平静的脸上扫过。他缓缓点了点头:“好……无定师父放心,此事……包在韩某身上。”
然而,在应承的表象之下,韩退之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清宴阻止无定离开?为什么?子厚如今就在临安!清宴何时与临安那边有了如此紧密的联系?这联系……又为何会与无定的去留扯上关系?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念头给他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他和子厚……又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无定这看似简单的归寺请求,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韩退之心底那扇名为不安的门。
寒风吹过,无定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有些迷离,瞒着她离开,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必须尽快回到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