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付溪扯了扯嘴角,应道。
“若一味沉溺哀思,损毁自身,岂非令逝者不安?还请施主务必……放宽心胸,多走动散心,身体为上。”无定劝道。
付溪听了,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却仍然执拗的笑意:“大师放心,老朽现在……还不想死。”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听说……京城那天,快不行了?总得……等有些事闭了,老朽才好安心下去,见徐子安,好好说道这些年的事。”
突然,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盯着无定:“不知无定师父如何看待……当年之事?如何看待你那……夺了你本该属于你的位置的叔父?”
无定搭在付溪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悠远而平静,仿佛在看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阿弥陀佛。在其位尽其事,何尝不是为我承担了责任与压力呢?只是前尘种种,皆是命数。贫僧与那九五之位,无缘。或许,佛祖正是以此点化,引贫僧踏上这渡己渡人的修行之路。此乃天命,非人力可强求。”
“天命?”付溪嘴角扯了扯,带着一丝嘲讽,“无定师父,你那‘天命所归’的叔父,如今也快走到天命的尽头了。”
“贫僧……知晓。”无定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付溪紧追不舍,目光如炬:“那大师……可会为此感到一丝快意?”
无定缓缓收回手,直视着付溪充满探究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深沉的悲悯:
“不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人死如灯灭,有些事于我,便随人的逝去而随风散了吧。”
“呵,那人若是因此而死,也算的因果轮回了。他那样的人,寿终正寝才令人发指。”付溪的语气发冷。
无定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沉重与无奈,“付老先生意有所指,贫僧亦是知晓徐季清将军的死。付老先生心疼徐姑娘这些年的不易,故难以放下,而贫僧也明白的。贫僧……亦真心希望能助她一二……”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但贫僧如今,只是临安一小寺的微末僧人……贫僧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与深深的无力,“贫僧无恨,只叹……自己力量渺小,所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在这里略尽绵薄之力,帮她……也帮这末襄城的百姓。”
付溪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俊、气质出尘的年轻僧人,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悲悯和深刻的无力感,心中那最后一丝警惕,彻底消散,化为一种复杂的感情。
他是萧家人,他以为萧家人血便是冷的,没想到,当年那个聪慧过人的嘉敏太子,如今成了僧人,真……世事难料……
他付溪,守着那个不算秘密的信,因自己的怯懦和顾虑,迟迟不敢将其交给真正的主人。而眼前这位本该心怀怨怼的人,却能如此坦荡地承认自己的无能……
一丝自嘲的轻笑溢出付溪的嘴角。自己……在害怕什么?又犹豫什么?那封藏了多年的信,真要等到龙椅上换了人,清宴便再也不能报仇了。
“无定师父……今日所言,老夫必将闭口不言。也多谢师父心中还念我,今日老夫亦有所感。”付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沧桑与疲惫。
无定并未察觉付溪心中翻涌的巨浪,“阿弥陀佛,贫僧力量微薄,不知先生何意,众生皆苦,若沉溺往事也不是今日先生所见的贫僧了。”
“是,世间总逃不过因果循环。”付溪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罢了……是我欠他徐子安的……”
无定听罢,未再接话,起身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纸笔,就着石桌迅速写下几味药,递给付溪:“施主先按此方调理,切记放宽心怀。徐姑娘曾多次提及担心你们的身体,但您又想瞒着她。您二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日后,贫僧也会请陈大夫定期来为施主诊脉的。您放心,不会告诉徐姑娘。”
“师父细心,知我心念,那便有劳师父了。”付溪回礼。
无定顿了顿,双手合十,道:“今日一别,山高水长。付老先生,请多保重身体,贫僧……就此告辞了。”
付溪接过药方,看着无定清瘦的背影一步步走出小院,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巷口,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胸口衣襟内衬那处微微凸起的地方。
是该……交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