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年突然想起,之前司徒馥问他,想要她司徒府的钱为何不直接娶她?他是九尺男儿,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他几岁从军,战功赫赫,一路走到现在,封狼居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
所以,不可能会为了钱,委屈自己。可他所做之事,却与他所展现出的气节相悖。
符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司徒馥看着他一直站着不走,忙拉着司徒青离开。
“阿兄,明日为你接风洗尘,今日可得好好休息。”
说完,便再也不看符年一眼。
司徒府这一夜算是安静下来,可是城外因为汇集了大量流民,晚间下了雪,饥寒交迫下,不少流民动了越城的心思,但却被守在城楼的云琼镇杀。
元烨看着云琼的样子,他没有阻止。城内的流民尚且没有安顿好,城外的流民,一心欲进城,以为进城就能吃饱穿暖。
实在天真。
他虽不喜云琼,但却不觉得他有错。
元烨看着下方堆积的尸体,已经被厚厚的风雪掩埋了大半。
“宪王,回去歇息吧,明日再出兵让京畿附近的府尹接纳流民。”
晚间已经赶过一次,但是他们不走,留在这还有一线生机,夜间赶路便是死路一条。
云琼眼睛还是红红的,青影拿了些吃食给云琼:“主子,晚膳您都没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他依旧无视,只道:“本王从未挨过饿,所以无法共情三弟,本王从未见过疾苦,所以不能共情长兄。昨日今日之间,不过短短一日,本王的手上全是血腥。若是敌人便罢,可全是本王的子民,而他们也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想要吃饱穿暖,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要求,本王非但不能满足,还将他们扼杀。”
元烨看着云琼,他一向对皇子的事情没有兴趣,亦不想表现得同哪位皇子亲近。至少,表面不能。
“宪王,昨日臣去皇城求救,若非臣是大理寺正四品少卿,被皇上允许可直接入宫直禀,恐不能顺利带着救兵过来,在暴乱之前阻止悲剧发生。”
元烨看着城墙上漆黑的天空。
“还有她。”
他突然侧头看着云琼已经愣住的表情,他寞然一笑,或许此刻身旁的人听到他提起她,脑海中便已经浮现出她的笑容了吧?
他自嘲道:“你可知苏大人曾让臣写过一篇,关于对女子用刑的策论。宪王可知当时臣在想什么?”
云琼错愕:“本王又不是大理寺之人,如何知晓?”
元烨道:“臣无法接受任何一具刑具用在她身上,不仅痛还……没有尊严。老师的良苦用心以及死,让臣想明白了许多事。唯有臣往上爬,才能稍微护住自己想要护的人。”
“半年前的臣,进不去皇城,半年后的臣,能进去。那时候臣来不及救人,现在臣可以。就算最后没有护住,臣亦不悔。”
云琼回味过来,脸色一变。随即挥手,屏退了周围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理寺的卷宗除了正四品上的官员有资格查阅,但时间也仅限于近半年,那时还是七品评事的臣是没有资格的,但臣稍微用点心,就查阅到了三年前的旧案,以及残缺不全的卷宗。后来,臣又在她手中拿回了缺页的卷宗。宪王您说,谁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做这一切?并且,让臣查阅?因为臣是他的门生,臣得他暗中照拂,所以臣就有资格了,并且顺顺利利。”
元烨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云琼:
“这是臣在关押她的地方寻得的,上面还沾着血。只可恨臣站的不够高,宪王不妨猜猜这匕首是谁给她的?既完美避开狱卒,又完美避开暗中所有耳目,然后悄无声息把匕首送进去?”
云琼不可置信,差点念出那人的名字。最后确实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元烨继续道:“既已被查抄,既已身死。便做前尘旧梦散吧。至少,臣想要宪王看清事实。”
元烨背后三千风雪,他负手而立,眼眸明亮:“掌权者也好,上位者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心中的坚持与善念,是为了美好和晨曦,更为了黎民和苍生。臣上位不光彩,但臣达到了臣想要的目的。”
云琼想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到无力。只听元烨继续道:
“宪王杀流民是为了救更多人,手段虽然不光彩,但只要心中认定是对的事情,便也是善。臣这般说,宪王可懂?”
云琼愣了愣,他万没有想到元烨与他说这般多,最后竟只是为了开导他。他不自在地将脸别开,语气比平时软了不少:“本王没你想的那般脆弱。”
元烨不置可否。轻轻笑了笑。二人依旧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的流民。但眼神早已由悲悯化为了淡漠,神能成神,是因为他们不过度介入因果。
他们不是神,他们只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