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的摊子,是皇室与世家互相攻伐,胡族侵扰,世家倾轧庶族、庶族倾轧百姓,民生凋敝的危局。”
“但这般局面已延续了上百年,世代积弊,沉疴难愈,眼见大厦已歪斜而无从匡正。”
“我想,皇室与世家经年累月的嫌隙,为何要在我眼前爆发?世家连田阡陌,百姓无立锥之地,他们的怒火为何偏要报复在我身上?天下多少人犯下多少罪业,凭何积压于我的头上,要我肩负?”
他轻笑一声。
“近几日,我日思夜想,却想通了……这大抵是天意。”
“或许生于太平治世,我还能是守成之君,而今天下鼎沸、泰山压顶,我必须是昏主。”
“眼下我所能做的,大抵是担下这些罪业,早些赎罪,早些令后人解脱。”
“所以。”陆衡声音放得极轻,“像你此前无数次只身步入险境一样,像你只身前去江州,同心思各异的人物周旋,于泥泞中同猛兽搏斗一般。”
“若凡事容不得我权衡利弊,我便想试一试,能否奋不顾身一回,以期扶一扶社稷、逆一逆时局?”
言罢,他目光缓缓倾注于沈羡身上。
“其实你也希望我这么做,不是么?”
“真傻。”她笑骂。
沈羡笑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等到陆衡以温热的指腹碰触自己的脸颊,一路向上滑到自己的眼角,等到陆衡一贯温和的眼神中带了些不知所措,皱着眉,捧起自己的面庞,一点一点地替她拭去泪水。
她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她在哭什么?
沈羡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何而哭?是他呆傻,明知前路晦暗,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还是她原本以为这浩浩世间她从来是踽踽独行,如今不光有人肯跟在她身后,还敢上前与她并肩,不法常可,焚心烧肺也要与那定理成规搏一搏。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杂乱的气息堵着开不了口,甚至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心脏抽痛着,像是被人慢慢握紧、慢慢扭绞,留下一个干瘪的空壳。
“咚咚咚咚咚……”
戌时了。
密密麻麻的鼓声自钟鼓楼起,由远而近,颇为急切地敲在她耳畔,激越昂扬。胸腔内的事物竟跟随着应和起来,心跳得狂乱,连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微微颤动。
鼓声惊得她脑内一片空白,陆衡就在她面前,她便本能地将他视作宁静之所,紧紧环抱,贴着他的胸膛。
但那儿只平静了片刻,便听得陆衡那处鼓声渐急,再不复往常平静,如山雨欲来,风不能止。
“铛——”
鼓楼事停,钟楼相续。
鼓声渐渐止息,接踵而至的是钟声,悠远绵长。撞在钟上,砸向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继而化作暖流传遍沈羡周身。
“铛——”
钟声不停,涟漪不止,在她耳畔萦绕不绝,吵得她心绪纷乱,不知不觉间隔绝了万物喧鸣。
沈羡闷闷说道,字句含糊不清。
“你太吵了。”
一阵力道由轻而重,恰足够将她拴在他怀里。
她仿佛听得有人说话,隔了一层锦绣,便同水波般散逸而去,隐约朦胧,不甚明晰。
“是……是我太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