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挣扎,囚困于其中不得解脱的牢笼对她来说是那么不值一提。他甚至会相信,她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是谁,克罗宁也好埃里克也好,她不愿意费力气去分辨他们。谁能够为她提供帮助,谁就能夺走她的目光。
谁还记得这个女人刚才还是一副楚楚可怜,呛得快要断气了的可怜模样呢?她的后退和瑟缩似乎都是假的,是演员在特定场景下做出的伪装动作,直到现在才暴露了真正的模样。
她的手臂抬起后还没放下,头发上淌着水,看上去比他要更像一个幽灵。
“你不想见梅格?”埃里克问。
“原本是想见的。”莫琳慢吞吞地回答:“但是谁在这里耗费了大把时间呢?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某人对于面孔的怪癖,我们早就能到圣马赛了。”
“要知道,我们晚去那里一天,罗什舒亚尔这个杂种就多留在世上一天。我想这同样不会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莫琳为他戴上的面具埃里克不能再拒绝,她的话也是。
他没有再反驳,沉默着接受了莫琳为他打下的怪异论调,穿上克罗宁的衣服将莫琳带出了黑湖,一路驱车驶向了圣马赛。
圣马赛和巴黎市区像是两个世界。
瘟疫之后的痛苦悉数被统治者堆积到了这儿的街区,并且维持着一股诡异且脆弱的行径。他们这儿本来就比别的地方塞满更多的垃圾,更别提是这些多余的隔离带了。
好在他们和那些被士兵押送进来的可怜病人们不一样,他们要去的是尚未感染的居住区。
莫琳跟随埃里克进入小巷,没走几步就被远远丢在了后边。她的鞋子不适应这样泥泞的道路,很快就陷进软塌的土地里。或许我们都不应该称它为一条道路,它只是这么一条窄窄的建立在垃圾场上的供人踏步的小道罢了。
周围异样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但由于带她进来的人显得高大又不好对付,那些目光没停留多久就又都收回去了。
“你还知道回来。”
路上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拦下了埃里克,莫琳后来才知道这是奥斯顿三个哥哥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他看上去和奥斯顿有过节,眼神飘忽中满藏着怨恨与敌对的情绪,嘴里止不住地对他冷嘲热讽:“是被歌剧院辞了,才肯回来看看我们这间快塌的屋子,躲回父母脚下的荫蔽?我早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崽子!偏他们不信,把你供得跟只金翅鸟似的,现在回来了还要占一间屋子。”
埃里克没搭理他,拉上莫琳继续往前走。
“哟,还带回来个侯爵夫人!不如说说你是使了什么手段让她跟你跑了的?”
原本只是嘲讽,却没想到他恰巧撞上了个真侯爵夫人。莫琳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却又不好直接和他在这地方争论起来,一时憋得脸色绯红。
他能在埃里克面前如此大言不惭,莫琳以为自己没有出手的必要。他一定会给他点教训看看,也许那副熟悉的索套下一秒就会勒上他的脖子,把他送进地狱去喷口水。
但古怪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埃里克脸上神色莫测,从恼怒转为阴沉,最终又定格成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说:“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你是在嫉妒我,哥哥。”
“呸,疯子。”
这回他不再纠缠了,而是像黏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对他们避之不及。他觉察出一些古怪,却又无法说出具体古怪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是扎了苍耳似的刺挠。
奥斯顿这家伙从来不是个省事的,他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克罗宁家的房子破碎得如同一块经年失修的补丁。
他们家人口不少,四弟兄加上父母一共六口人,分布在一栋楼的三个楼层当中。由于在歌剧院供职,奥斯顿·克罗宁的薪水算得上是一家人当中最高的,所以他一个人独占了四楼的一间卧室,其他三个哥哥们则住得稍稍拥挤一些。
最底层的一个房间属于奥斯顿的老父母亲,厨房和他们的房间相邻。清晨以后,这间屋子会被收拾出来当作杂货铺营生,多多少少也能帮助他们赚取几个面包钱。楼上有两个房间属于四个弟兄,一个在另一个的上面,二层住着他的三位哥哥,是一间卧室连着小储藏室,白天的时候,储藏室会被整理开放出来,用作商店的附属。
他带着莫琳爬上一层层窄小的楼梯,每走一步都会听见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奥斯顿就住在最上面的那个房间里。
那其实也并不能够被称作是一个房间。
——房梁矮矮地压在人的额前,奥斯顿几乎不能够在里面完全直起身子来。
即使是白天,现在的光线也十分昏暗。只有两块由旧嵌板组成的简易窗户起到了让光线穿透进来的作用,其中一块嵌着灰蒙蒙的玻璃片,另一块则用油纸草率地裹了一层。
假如此刻站在莫琳面前的是那个真实的,名叫奥斯顿的年轻人,他一定会羞赧地低下头祈求她宽容这里糟糕的居住环境。可他早已不是了,他恢复了那个幽灵的真面目。
而埃里克会做什么呢?他用奥斯顿的脸看着她,笑容也是奥斯顿的,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没有一丝情感。他像一个刚刚接触世界的孩童,好奇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莫琳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看上去什么样,但她能从埃里克的神情中推断那一定不会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