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安排得分外妥帖,苏锦书的杏雨轩也不曾有这般规格,可惜她无心欣赏,卧在帐中难阖眼。
按皇后刚刚所言,宁知远复位之日,恰好是他中毒之时。李承泽向来行踪不定,却在这时出现在西城药坊,苏锦书难信这只是巧合。
再加上他和何辰向来不睦,莫非他是有意嫁祸何辰?
李承泽和宁知远房中的嬷嬷丫鬟相处得都不错,再加上他的身份,若是和赵嬷嬷里应外合想诓骗宁府的人为他所用,想来不算难。
李承泽和陈叔也交情匪浅,听说过“秋实代春华”的方法也不足为奇,到时候引得何辰在茶楼一听,何辰自然会中计。
再加上后来,她想入宫时李承泽大力阻拦,想来也是担忧今日东窗事发。
李承泽深恨当朝皇帝,若宁知远废掉,皇帝根基必然不稳,乱世一搏未尝不可。
苏锦书越想越觉得离谱,连忙打住思绪,见有冬画在身边,便招她近前。
“你去打探打探,关于承泽殿下的事情,皇后娘娘说的可否有假。”
五更天的梆子声惊破残梦时,苏锦书已在铜镜前坐了半个时辰。镜中女子眼下凝着青影,白玉杏花簪上的杏蕊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宛如昨夜皇后眸中那抹化不开的温柔。
冬画进来时,她正对着袖口上半片脱落的杏叶刺绣出神——那是昨夜临睡前,皇后赠予她的新衣上绣着的并蒂杏纹样。
"皇后娘娘今日要去礼佛,嘱咐我们先走便是。姑爷已在宫门外候着了。"冬画压低声音,往她眼下多添了些粉,"昨夜您让奴婢查的,那些宫女太监们都说确有此事;他们还说,承泽殿下身边不喜侍从跟随,只会带一个老嬷嬷去,这嬷嬷衣服上常带着缠枝纹的花样。"
宁知远的玄色明衫沾了些晨露,后面有书辰推着轮椅,一主一仆在鎏金宫灯下。见她出了轿子,宁知远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英,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时,眸中掠过一丝暗涌:"昨夜可睡得安稳?今日要去找公主他们,可稍稍放松些。"
苏锦书勉力一笑,答道“还好”,二人半晌无话。
马车碾过宫道时,苏锦书望着窗外掠过的朱漆宫墙,忽然开口:"赵嬷嬷膝头的旧伤,可是三年前在城西药庐落的?"
驾车的书辰手一抖,马鞭险些甩到马耳。宁知远正在剥核桃仁的手顿了顿,果仁碎在绢帕上。
"夫人怎的忽然问起这个?"他将碎果仁推至她面前,袖中飘出淡淡沉水香。
那是李承泽喜欢的香料。
果不其然,昨天又和李承泽在一处。
苏锦书盯着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迹,此刻已是削减了许多,快要蜕干净了,一双大手竟是温润了许多。
"不过是听说,嬷嬷常去仁心堂抓药。"她拈起一块果仁放入口中,齿间却尝不出半点甜意,"巧了,承泽殿下也常去。"
话音落地时,马车猛地颠簸,她撞进宁知远怀里,嗅到他衣襟上混着的沉水香。
苏锦书正欲起身,却见宁知远把她搂在怀里不放,眉梢挑起,露出小孩一样调皮狭促的神情。
“应该是磕到了台阶;赵嬷嬷她早已不去西城药坊,伤已经好了许多年。不过你想赵嬷嬷干什么,你不想我吗?”宁知远在她耳畔笑,修长的手指捏她的脸,“核桃好不好吃?我跟承泽昨夜专门去找内务府要的呢,给你带了好些。”
苏锦书听着他信誓旦旦的口气,又看着他撒娇般不满的神色,着实是被他逗笑了,点头,“好我不问了,核桃好吃。我也想你了。”
宁知远这才放开她,狭长的眼角犹噙着笑意,把手头的核桃推给她。
苏锦书捏起一颗核桃仁,指尖还留着核桃皮的涩味。她看着宁知远,他低垂着眼睛似乎别无所思,但微微皱着的眉头泄露了他的心事重重。
想起刚才在皇后宫里的情形,皇后那温和关切的话语犹在耳边,她忍不住开口:“皇后娘娘对我真的很好,昨日还特意问起你的病,言语间满是担心,甚至……”她顿了一下,留意着宁知远的表情,“还宽慰我别多想,说宫里人多嘴杂,有些流言未必是真的,让我安心照顾你就好。”
她清楚地看到宁知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又提起他中毒发狂时,那充满恨意的一声低吼:“可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咬牙切齿地喊了声‘皇后’。她看起来,真不像要害人的样子。”
宁知远慢慢抬起眼睛,手上剥核桃的动作却也没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坚硬的外壳,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含糊:“锦书,我们陷在这深宫里,哪有本事一眼看透人心?九重宫阙,水深难测。那些积年的老宫人,尤其各司掌印的管事太监宫女,私下多有怨怼,做派也远不像表面那么宽厚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