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书的心往下沉了沉。宁知远话里的忌惮和回避,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他对皇后的评价,和中宫那和煦如春风的慈蔼形容,恰似冰炭同炉,刺目非常。
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带着皇后话语里那若有似无的引导:“那李承泽呢?皇后娘娘言语间,好像对他也藏着点什么似的?”
她想起李承泽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的脸。
昨日李承泽弹琴时,众人的欣赏与爱慕如今还在苏锦书脑中记忆颇深。
“锦书!”宁知远猛地抬起头,声线中竟带出一丝罕有的急迫,捏着核桃的手指陡然发力,指节青白。
他似觉失态,立时缓了语气,“别瞎想!承泽他,他为人最是赤诚,待人真心实意。我知道你素来对他颇有些不自在,只是他有他的位置,也有他的难处。你刚进宫不久,脚跟还没站稳,若是在一开始我们几人就陷入猜忌,在这里可真是任人宰割了。”
宁知远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和对李承泽近乎本能的袒护,让苏锦书心头猛地一跳。
诚然,这次进宫是他们几人一起商量好的主意,本就有所图。只是宁知远越是这样,她心底那点因为皇后的话而悄悄冒出来的、对李承泽的疑虑,反而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起来。
皇后“极好”却令宁知远深恶;李承泽“至诚”却被宁知远如此紧张地撇清。这两者之间,莫非真有她尚未窥破的勾连?
就在这时,马车经过一处回廊拐角,速度慢了下来,恰在此时有一阵银铃声响,苏锦书眸光无意间扫向窗外,只见几名宫娥莲步匆匆,似乎是昨日贵妃安排的那些人,手里捧着的绿衫上有银铃声响,缠枝纹的花样正好露出来,好看得很。
那舞衣纹样……她瞳仁骤然紧缩:缠枝莲纹!赵嬷嬷裙摆上绣的缠枝纹,昨日在莛芳苑的殿内,舞女铃下的花纹也是一模一样的缠枝莲纹!
当时宁知远还随口提过,说宫里为了给贵妃娘娘过寿辰,特制了一批舞衣,而整个歌舞又都是贵妃亲自安排的。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疑点碎片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瞬间连成一片!
赵嬷嬷身上有缠枝莲纹的衣服。
宫里跳舞的宫女同样纹样的舞衣——这舞蹈是贵妃娘娘准备的。
她之前一直怀疑是何辰被宫里人收买,在药里下毒害宁知远。可现在,皇后那番看似安慰、实则诱导她怀疑李承泽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她耳朵。
一个冰冷刺骨、让她浑身发寒的猜测瞬间成型:
难道,真正要害宁知远的,根本不是何辰,而是那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李承泽?
他借着与贵妃娘娘关系亲近(或者根本就是合谋),在宫里找到四季常开的杏花,让赵嬷嬷制成杏髓鸩,事成之后,再反过来栽赃给何辰?
这样一箭三雕,既害了宁知远,又除掉了他身边可能不听话的何辰,还把嫌疑引开了?而皇后,她早就看穿了这一切?
所以她才故意在我面前流露出对李承泽的“保留”,就是想借我的手,去查李承泽和贵妃?是在利用我当这把捅向李承泽的刀,顺便削减贵妃的势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锦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她猛地收回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手心,才勉强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多嘴了。你病才好些,不该听这些烦心事。”
宁知远看到她骤然变得苍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心头也不禁感到万分不安。
他不知道她刚才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窗外那匆匆一瞥,恐怕让她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沉默良久,宁知远把装着核桃仁的小碟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吃点东西。在宫里,眼睛多看,耳朵多听,但心里要稳得住。”
苏锦书看不到宁知远望着她的目光沉重,忧虑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头。
苏锦书机械地拿起一颗核桃仁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却感觉不到一点味道。
那繁复诡异的缠枝莲纹和李承泽温润含笑的脸,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最后都变成了皇后那张看似慈和、却深不见底的面孔。
舌尖尝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苦涩。那个可怕的猜测,就像一枚淬了毒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