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不休的争执声中,姜鹤羽隐约听到其中掺杂的一阵轻响。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扶着门框望向屋内。
梳着双丫髻的脑袋微微仰着,面色苍白如纸,眼眶发红,里面堆满了无措。而她看向的二人正哭作一团,一时都没能发现她。
姜鹤羽朝小姑娘身后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把人带走。
头一回见主子们闹成这样,一时六神无主的侍女收到命令,这才如梦初醒,连拉带哄地将小姑娘带了出去。
不多时,廊下也传来稚嫩细碎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内室里的哭声渐渐平息。
蒋峰毅抱着安静无言的安夫人,红着眼圈坐到姜鹤羽对面,声音沙哑道:“弟妹,让你见笑了。”
“无妨。治病要紧。”姜鹤羽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病人难以接受自己患病,本就是常事,更何况是安夫人这种求孕心切的。本以为是天大的喜讯,结果却是多年积下的沉疴痼疾,这无疑是从云端直接跌落深潭。
“好……”蒋峰毅声音艰涩,“我方才在外间,没能听清。劳烦弟妹再与我说说,我夫人……究竟是患了什么病?”
姜鹤羽道:“此病名为癥瘕,是种甚为严重的妇人病。”她拿起炭笔,在纸上大概画出病灶的位置,细细解释病理,“简而言之,便是夫人胞宫中长了一块很大的瘤,这才导致这些年经血排出不畅,子嗣艰难,甚至发展到如今,出现停经的假象。”
蒋峰毅压着嗓子吞了下口水,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捏紧的指关节咔咔作响,“……严重,是指多严重,能、能治吗?”
方才还情绪激动的安夫人,此时听完这些话却异常平静。
她轻轻推开蒋峰毅的手,抬头看向姜鹤羽,轻声问道:“姜大夫,依您看,我还有多少时日?”
“安妙然!”蒋峰毅大吼一声,眼眶赤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安静些,多大的人了还镇日咋咋呼呼。”安妙然轻斥他一声,像是一瞬间释然了,眼角眉心那些偏执和执拗尽数褪去,陡然变得平和起来,似乎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她转向姜鹤羽,起身行了个礼:“弟妹……我也厚颜叫你一声弟妹。我这些年,是魔障了。你费心费力给我看病,还包容我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我实在是,抱歉得很。”
姜鹤羽扶起她,语气温和:“人之常情,嫂子不必苛责自己。”她缓缓道,“癥瘕此病,也分良性与恶性两种。你腹中的癥瘕目前是良性的,二位尚且不必过于忧心。”
蒋峰毅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安妙然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目前?”
“正是。”姜鹤肃然,“所以也不可掉以轻心。若任其发展,转成恶性,那便神仙难治。”
安妙然与蒋峰毅交握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姜鹤羽接着道:“此病复杂,我无法当下就给你开药方,还需回去仔细想想,再给你开好方子送来。往后每隔十日,我都需给你复诊一次,再根据情况变化药方。这是一个漫长的医治过程,少则几月,多则几年。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
安妙然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声音微微颤抖:“弟妹的意思,是有治愈的可能?”
“只要坚持下去,可能性很大。”姜鹤羽目光沉静。
蒋峰毅立刻道:“那便治!”
“弟妹,不拘什么药,你放开手只管开方子。诊金的事你也尽管放心,我蒋峰毅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拖不欠!”
姜鹤羽笑笑:“蒋大哥的人品,我信得过。”
她看向有些无措的安妙然,语气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嫂子莫慌,我会随时关注你的身体状况,视变动完善治疗方案。不过,有句话也需说在前头,若未能坚持用药,或是药效实在不佳,那便只能剖腹取瘤。”
蒋峰毅听到此处一惊,难以避免地想起栗娘剖腹取子之事。
虽说那妇人最终无事,可那终究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如今落到自家人头上,他难免慌了神:“阿姐,你一定要听弟妹的话,好好按时吃药,千万别走到剖开肚子那一步,太危险了……”
“阿毅,你糊涂了。”安妙然不赞成地摇摇头,拍拍他的手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都是外行,要怎么做,还得听大夫怎么讲,至于旁的,便看天意罢。”
姜鹤羽颔首:“暂定的方案还是尽量以药物治疗为主。即使后面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剖腹取瘤,风险也比剖腹生子低上不少。”
“好。”安妙然缓缓点头,眼神逐渐坚定,“我全听弟妹安排。至于复诊,也不好总是麻烦弟妹过来,往后每隔时十日,我便准时到你府上去。”
姜鹤羽闻言,也放心不少。病人有求生意志,愿意配合治疗,比用什么名贵的人参灵芝都强。
一阵风拂过,卷起几片玉兰花瓣吹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