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流了一滴眼泪:「哀家真是心疼你,病在你身?上,疼在当娘的心上。」
皇帝的左手还?被太后?捧着,脓血犹如蜡油一般泱泱地淌下来,黏腻又浓稠,太后?的护甲沾满了脏污不堪的血迹。
太后?仍在劝慰皇帝:「你治理国?事?,凭的是『赏罚分明』四个字。华瑶和?谢云潇在凉州立下大功,全国?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功劳,若不重赏他们,难以服众,边疆的将士们也不愿意再效死力。赏钱赏权都不是你的本?意,你赐给谢云潇一个驸马的虚名,既显得天恩浩荡,又能与凉州结下姻亲之谊,算是一举两得的计策。」
皇帝头晕目眩,话也说得更少了:「华瑶杀了何近朱,她忤逆不孝……」
皇帝即位之前,全国?各地的武学宗师创立了许多武林门派。这些武林门派,并不都是讲究侠义?的,它们之中?的一部分勾结官商丶欺凌百姓,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危害了朝廷的政务和?税收。
昭宁七年之后?,皇帝坐稳了皇位,便开?始了一番布局。他派出了镇抚司的高手,清剿全国?的武林门派,追捕那些开?山立派的宗师,并把他们当做诱饵,诛灭了他们的同?党。
何近朱是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也是皇帝清剿门派的得力干将。他死在了华瑶的手上,这让皇帝又惊又恨,难道华瑶和?谢云潇的武功胜过了武学宗师?
太后?感慨道:「可惜了何近朱,他死无葬身?之地。」
「死有馀辜……」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秽乱宫闱,死有馀辜!」
皇帝急怒攻心,猛烈地咳嗽几声,喉咙里涌出了血沫子。他瞪大了眼,上气不接下气,太后?焦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立刻宣召太医。」
皇帝嘟哝道:「不,不……」
太后?像是哄小孩一样温柔地哄着皇帝:「好,好,哀家都听你的,所有事?情都依着你办,只要你满意了,哀家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皇帝撇开?太后?的手,死死地抓着床帐,他的侍女连忙跑了过来,递上一把碧绿色的翡翠烟枪。皇帝衔着菸嘴,吞下两口烟雾,疼痛都缓解了许多,神志短暂地清醒了。
他异常严肃地说:「皇后?罪不容诛!朕的八皇子早就夭折了,皇后?隐瞒了八皇子的死讯,还?用何近朱的儿子顶替了八皇子的位子。现在这个八皇子天生?愚钝,朕为了教导他,耗费了不少心力……朕是在替奴才养儿子!朕要将皇后?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太后?的目光扫过了那一杆烟枪。她面不改色:「别气坏了身?子,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皇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为她动怒不值得,你要慎重地考虑大局。」
幽暗的卧房里,烟雾蔓延开?来,像是寺庙中?燃烧的香火。太后?微微垂首,脸上是一副和?蔼的神色,宛如一尊观音像。
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在安抚皇帝:「皇后?是你的附庸,她只能依附于你,八皇子天生?愚钝,年纪又那么小,皇后?掀不起风浪,咱们娘俩儿当然不急着处置她。」
皇帝毫无顾忌道:「朕想杀了她……朕想杀妻杀臣杀子杀女……」
太后?柔声回答:「哀家知道,你是哀家和?先帝的孩子,你的性?格就像先帝一样刚毅。你也是大梁朝的君主,这世上有许多事?,你不用亲手做,哀家可以帮你出主意,咱们娘俩儿一定?要同?心协力,渡过难关。」
皇帝今年四十九岁。在他过往的四十九年人生?中?,太后?对他无微不至。每当他身?体抱恙,太后?的关怀也是连绵不断的。他的心绪被牵动了。他向太后?倾诉道:「皇后?丶东无丶方谨丶华瑶这几人死有馀辜。」
太后?附和?道:「是啊,他们都该死。」
皇帝又说:「朕不是不想立储,朕是看中?了六皇子……他的性?格,和?朕最相似……」
皇帝的这一番言论,全在太后?的意料之中?。
六皇子名为「高阳司度」。六皇子出生?的那一日,皇帝百般斟酌之后?,才给六皇子命名为「司度」,可见皇帝对司度的偏爱,始于司度出生?之前。
司度的母亲是珍妃。珍妃出身?于世家名门,见惯了世俗名利,又懂得钻营取巧,自然讨到了皇帝的欢心。
司度本?人文武双全,对皇帝的态度十分恭谨,经常去寺庙为皇帝诵经祈福。他的皇兄皇姐都不愿意把姿态放得太低,他倒是能拉下脸来,结交一群穷困潦倒的和?尚。他整日与和?尚探讨佛法,钻研「长生?不老?之术」,以此谄媚皇帝。
想到这里,太后?语重心长道:「司度非嫡非长,今年才刚满十八岁,满朝文武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你想让司度做储君,还?得给他一段时间,等他再长大一些,势力更深厚,地位更稳固,能与他的皇兄皇姐一较高下,你扶他坐上太子之位,他便能坐稳了。」
皇帝深深地吁了口气:「朕也是这么打算的。」
太后?似乎也累了。她的眼皮垂了下去,疲惫地说:「好,你心里有数就好,哀家年纪大了,不能久坐……」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皇帝并没有挽留她。她又对皇帝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这才缓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