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越跪在距离华瑶一丈远的地方。华瑶多看了他一眼,他略微抬起头,目光依旧落在地上,始终不曾与华瑶对视。他穿着一件青灰色长袍,手腕处露出雪白?绸缎的里衣,通身装扮十分整洁,虽无金玉配饰,却是干净朴素,朴素之中又有三分清雅。
岑越是岑家的庶子,他的兄长岑清望则是岑家的嫡子,岑越与岑清望失和已?久,兄弟二人势如水火。岑清望去?世之后,岑家的家主向华瑶投诚,为表诚意,家主派出岑越辅佐华瑶。
华瑶重用的那些文臣,办起事来都是尽心竭力?的,岑越却是个?例外。他似乎把自保放在第一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不沾惹一点麻烦。
岑家的家主已?经献给华瑶八万两白银丶八千石粮食。岑家既有一片诚意,华瑶暂时不能辜负他们。她要收服各大世家,还得把?岑越留在身边,稍微宽待他一些,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再?把他调到更合适的位置上。
当务之急,还是抚民治兵。
思及此,华瑶淡淡地道:「你是粮食局的副官,为饥民请命,也是你的分内之事。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岑越深深地伏拜:「微臣谨记殿下?教诲。」
俞广容也附和道:「西街突发状况,也和信票有关,信票也是你们粮食局放出来的,岑大人,如何能把?自己摘出去?了?饥民无知,不过是听信了谣言,官员无知,那可是俗话说的『事不关己不劳心』。」
岑越和俞广容没有任何过节。俞广容这?般针对他,他只觉得,俞广容已?是华瑶的鹰犬。他不会埋怨俞广容,只因他的父亲也有一片趋炎附势的心思。不止父亲,北方的世家大族,约有十分之三,已?在暗中投靠华瑶,诸事都要仰仗华瑶的庇护。
在这?人世间,权势就是最大的道理。世家子弟标榜自己不慕虚名丶不贪俗利,其实也没几个?人不想攀龙附凤。宦海沉浮,官场升降,只像一场大梦,富贵荣华转头空,功名利禄皆是恩宠。
华瑶的权势如日中天,谁不想做她的鹰犬?
百丈开外之处,成千上万的饥民正在忍受冻饿之苦。岑越眺望着远处的饥民,他心里的各种计较,也像是笑话一般轻飘飘的,微不足道。
岑越也不辩解了。他言简意赅:「请殿下?降罪。」
华瑶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又看向潘之恒:「饥民的头发为什么都烧焦了?他们的脸上还有血痕。」
潘之恒连忙回答:「饥民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虱子,虱子吸食人血,又在人头发里产卵,卵生?虱,虱生?卵,过不了几天,浑身痛痒交加,壮年人也被吸干了。饥民实在没办法,就用柴火焚烧头发,虱子遇着火,便会爆开,噼里啪啦的,炸出血花来,雨点似的落在脸上,就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华瑶给了她一个?台阶:「体?恤民情,才是为官之本。你和岑越都起来吧。」
潘之恒和岑越齐声道:「多谢殿下?恩典。」
言罢,潘之恒和岑越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到了一旁。
华瑶不自觉地握手成拳。她还在想,饥民若是能吃饱穿暖,每日沐浴更衣,便能杜绝病根,虱子也不会泛滥成灾。
可是永州粮食不足,局势也不安定,华瑶在秦州制定的规矩,到了永州反而?施展不开。她派遣官员去?各地查访丶随时变通,还要防范东无和方谨的明枪暗箭,调粮赈灾也是十分艰难。
华瑶已?从秦州丶岱州调粮两万石,船队尚未抵达永州,华瑶必须谨慎行事,以免敌军乘虚而?入。
华瑶观望着拥挤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天色,辰时未至,街上秩序一片混乱。幼童一声声地哭嚎,气虚体?弱的老人死尸似的倒下?了,蓬头垢面?的男人敞开裤腰,朝着死者放溺,秽臭之气熏晕了数人。
俞广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与他们相隔极远,虽然闻不到臭气,却也稍感烦躁,她的鼻孔内「哼」了一声。
华瑶不禁问道:「你有何感想?」
俞广容恭顺地回答:「污秽下?贱之人,也就是泥猪疥狗,盼着他们通晓人性,那是绝无可能的。他们只知道幸灾乐祸,却不知道仁义道德,要说他们自私自利,倒也算不上,只是太过愚蠢罢了。依臣之见,不如把?他们都杀了吧?粥厂门口,这?些人坏了规矩,犯了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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