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线条优雅、撇口深腹的玉春壶瓶。
在窑火最精妙的淬炼下,以吕正雅守护的传佛寺黑釉秘方为魂,倾注了莫惊春无数次调整的心血与烧成曲线。此刻,它静静地立在匣钵中。
壶身通体覆盖着一种深邃到极致的黑色釉面。那不是单调的死黑,而是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又似凝固的午夜苍穹,流淌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釉面光滑如镜,又仿佛深潭静水,望之欲陷。
在昏暗的光线下,黑釉表面似乎有微光流动,幽深、神秘、庄重,带着穿越时光的古朴气息,将周围的一切都衬托得黯然失色。
这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黑,是传佛寺黑釉最沉静的复生,更是历经劫难后浴火涅槃的证明。
“黑……纯黑!成了!传佛寺的黑釉……真的回来了!”
莫失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手指悬在半空,既想触碰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怕惊扰了这份沉静。
吕正雅也踉跄的冲了过来,他那只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他一步上前,几乎要扑到那瓶子前,枯瘦的手指隔着空气,轻轻描摹着那深沉的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夙愿得偿的颤抖,“成了!真的成了!”
倾城美人美艳的脸上泪水肆意流淌,他猛地扑过去,不管不顾地抱住吕正雅,又哭又笑:“正雅!你看!我们烧出来了!传佛寺的黑釉没丢!我们烧出来了!”
。。。。。。
不过,这并不是结束。
“哥,看看那个!”莫惊春的声音带着另一种颤抖,目光急切地投向窑膛内某个固定位置的匣钵。
那里放着的匣钵不大,莫失让一下那搬出来三个。
“我开了。”
莫少谦神色严肃,可手却有些抖。
当盖子被打开的时候,四周寂静无声。
“太美了!”
倾城美人擦擦眼泪,不可置信的看着被打开的匣钵。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高脚菊瓣纹茶盏。盏壁被均匀地分隔成优雅的菊瓣形,线条流畅而精准。最令人心醉神迷的,是它菊瓣的颜色。
只见盏壁之上,是如雨后初晴般澄澈透亮的白釉底色,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而在那莹白如玉的底釉之上,赫然描绘着舒展的靛蓝色菊瓣纹!
那蓝色,绝非凡品,它深邃如最纯净的海水之心,又空灵似高原无垠的碧空。
苏麻喇青的钴料在白釉下完美发色,晕染自然流畅,勾勒出的菊瓣清晰可见,毫无晕染,在洁白的背景上幽幽绽放。
蓝与白,形成极致纯净又无比和谐的对比,蓝得幽深神秘,白得温润圣洁,充满了清雅脱俗的意境。
尤其是那菊瓣纹的造型,与青花纹饰相得益彰,更添一份精妙与灵动。
“青花!是青花菊瓣纹!”吕正雅沙哑着声音低声道,他痴痴地望着那茶盏,声音带着梦幻般的呢喃,“没错,这和我见过的我吕家宗祠中供奉的一样,不,应该说蓝色更幽深,画片也更清晰!”
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震撼,更有夙愿达成般的释然。
莫惊春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杰作,看着哥哥激动的脸庞,看着吕正雅独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倾城美人又哭又笑的狂喜,再看向窑炉深处那层层叠叠、等待开启的匣钵……连日来的疲惫、被强索配方的不甘、对技艺的无限向往以及对先辈绝学得以传承的激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缓缓地、深深地,对着这座承载了绝望、汗水与最终奇迹的窑炉,对着那在烈火中重生的纯粹黑釉与幽蓝青花,弯下了腰。
春雪初霁,晨光熹微。西山这间不起眼的老窑场里,没有天青,却绽开了比墨玉更深沉的黑,与比晴空更澄澈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