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天使们好奇地挑选着凡间的新生儿作为观察的对象,看着他们从蒙昧中挣扎爬出,笨拙地堆砌起脆弱的文明。
然而,天使们很快发现了人性的真相,贪婪是他们的骨髓,污秽是他们的血液,他们为了微末的利益互相撕咬,将锋刃刺向更弱小的同类,将整个尘世拖入无休止的循环。
厌恶如同瘟疫在天堂蔓延,最终,大部分天使的意志汇成洪流,向神恳请降下审判,抹去人的欲望,让他们受到应有的责罚。
神应允了。
而那柄执行天启,燃着净世之焰的圣剑,神亲手交付给了神圣左驱大天使的手中。
伊索清晰地记得那个瞬间。
神谕的光辉如冰冷的瀑布垂落,笼罩西奥多,他站在圣光之中,面容沉静如亘古冰川,毫无波澜地接过了那柄裁决之剑。
他甚至没有看伊索一眼,只是缓缓展开他那六片曾遮蔽星河的巨大羽翼,纯白的羽毛反射着裁决的寒光,冰冷刺目。
然后,他独自一人,如同陨落的星辰,朝着下方那片被罪恶浸透的灰色大地,俯冲而去。
可他再也没有归来。
天启没能降下,人反而进入了新的纪元。
西奥多滞留人间,背弃了神赋予的使命,转而向那些他本该毁灭的生灵,宣扬一种全新的,渎神的信条——欲望。
他说,人应当拥抱自己的欲望,而非压抑,畏惧,他将天堂的禁忌,奉为人间的圭臬。
背叛者理应被湮灭。
神向伊索下达了新的旨意:“Aesop,杀死他。”
圣域为之震动,大变革开始,神圣左驱带着一众天使堕天去往人间。
伊索不得不也必须接受,西奥多背叛圣域背叛神的事实。
身为大天使长,缉拿西奥多,诛杀西奥多,这是他理应履行的职责。
这场追逐,横跨了人类数个纪元的兴衰,在时间的长河中拉出一条苍白而执拗的轨迹,西奥多狡猾得像一头洞悉所有陷阱的古老魔兽,总能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人间的污浊洪流之下,一次次在伊索的感知边缘消失。
他们也爆发过几次战争,是的,属于天使与堕天使的战争,也是天使与魔鬼的战争,伊索维持着圣域的安宁,而西奥多一次次在硝烟中隐去。
而人的世界却在硝烟中建起了高楼大厦。
已经有几千年之久,而今,天使威克利亚将西奥多的踪迹告之了伊索,瓦隆,一个由人命名的城市。
西奥多身在这个魔都。
当西奥多发现他时,伊索也不再隐藏,大天使真正降临时,神圣的光辉覆盖了整个污秽中心,纯粹,磅礴,不容亵渎的神圣光辉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落在这方污浊的空间。
刺耳的电子乐瞬间被掐灭,化作几声垂死的嘶鸣。疯狂旋转的霓虹灯球如同被冻结的泪滴,骤然定格,喧嚣,鼓噪,放纵的欢笑与呻吟,被这沛然莫御的圣光彻底压碎,抹平,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无形的重压降临在每一个凡俗生物身上。那些前一秒还在舞动,调笑,纵情声色的男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了头颅,齐齐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双膝不受控制地砸向冰冷黏腻的地面。
他们蜷缩着,颤抖着,像被沸水浇过的蚁群,发出恐惧的呜咽,就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最痛苦的,是西奥多身边那几个形态扭曲,散发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仆从——魔鬼,魔鬼是最邪恶的生物,他们藏身在十字路口,诱惑人类用灵魂交换愿望。
它们丑陋的犄角在圣光下冒着青烟,布满鳞片的皮肤滋滋作响,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油脂。
它们发出痛苦的嘶嚎,却强撑着没有跪下,只是将佝偻的身躯弯得更低,扭曲的爪子深深抠进地板,墨绿色的粘稠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它们望向伊索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源自本能的恐惧。
伊索的目光扫过这些地狱的渣滓,如同扫过尘埃,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厌恶。
肮脏的造物,理应被彻底净化。
而西奥多,他终于动了。
他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未曾消退,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在死寂中回荡。
那些被圣光压得匍匐在地的人类,如同听到了赦免令的囚徒,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逃离这恐怖的中心地带。
随着西奥多挥开手,他身后那巨大的,描绘着堕落天使从云端坠入深渊景象的彩色玻璃窗,其内嵌的灯光无声地熄灭了,窗上撒旦那充满诱惑与嘲讽的面容,瞬间沉入黑暗。
整个夜总会内部的照明系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逐一抹去,吧台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失去了光泽,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黯淡如凝固的圣泪,墙壁上那些充满情欲暗示的装饰画隐没于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