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光皎皎,盈月高挂,微凉的夜风从冷宫破败的瓦檐处渗入,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在那里,她看见了满地的鲜血,数名宫中禁卫,以及黑夜中男人高大难辨的身影。
那夜血色浓烈,皎洁的月光洒在那隐隐流动的鲜血上,陈妙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瞳孔惊惧,却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她紧紧地捂住嘴,压抑着哭声,害怕地看向他。
深夜的露气打湿了她的衣裳,她忘记了那日她是怎么去到乾昭宫的,只记得男人坐在她眼前,紧紧拥着她,温柔地拉开她的手,抚摸上布满泪痕的脸。
带着粗砺的拇指抚过她的脸,葳蕤灯火下,男人静静地看向她,一遍又一遍帮她擦拭着泪,于她眼角落下一个又一个轻缓的吻,像在安抚,亦像低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不移的男人。
昏黄的宫灯跳跃上他俊朗的脸,陈妙善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过他的眉目,却突然发觉,她好似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静谧无声的宫殿里,他们就这样对望着彼此,宁宣帝的眸色缱绻而温柔,像极了他们洞房花烛夜那日,可垂眸注视过来时,却又染上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暗色。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
半晌,陈妙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推开他的手,艰涩地开口问道。
男人不语,只是一味地看她,仿佛在僵持些什么,直到看见女人眼底的倔意,这下败下阵来,低低一叹。
“阿妙。”
她已经许久未曾听见他这般叫她了。
自从他登基以来,他们互相所称,只是“陛下”和“皇后”。
“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那时才知道,这些年来,宫里死了不少人,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亦或是病死的宫女……都被永远埋藏在了那里。
回忆顺着莲花盏里漾起的灯油泛着涟漪,陈妙善说出这些,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手中仅剩佛珠掉落在地,任由它滚落在孟姝脚边,无力地垂下手,颓然看着眼前半人高的菩萨像,两行清泪缓缓滴落。
她爱他,哪怕有过挣扎,有过愤怒,但她还是选择帮他瞒下,甚至将尸骨藏在了菩萨像后。
也是从那日开始,她觉得自己有愧,于是在坤宁宫中辟出了这间屋子,开始清修诵佛,只为求得魂灵原谅,还有为他赎减罪恶。
“娘娘,陛下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孟姝问。
陈妙善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知道自己被蒙蔽了双眼,可悔恨早已来不及了。”
一步错,步步错。
她看向那高高累起的白骨,这里面是多少条人命,她早已数不清了。
这些年来,为了镇压死灵怨气,宁宣帝每隔几年就要办一场法事,而每次在法事的前一夜,她都会供奉米面香油。
如今,她早已不求这些亡灵原谅。
她只希望她们安息。
灯火下,扶光好似想起什么,倏然走向那堆尸骸前,沉吟道:“燕无瑶的尸骨,也在这里么?”
孟姝微愣,也看过来。
陈妙善有些惊讶地抬眸:“你们究竟知道多少”
她的反应,已是最好的回答。
扶光看了看,眸子微沉,目光忽地盯向某一处。
“找到了。”
第93章
许是被挤压太久,她的四肢略有松动,骇人的白刺入眼底,淡淡的腐臭味传来,孟姝难耐地拧了拧眉。
“燕无瑶的尸骨,为何会在这”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陈妙善坐起身,不忍地闭上眼,湿润的眼眶落下几行泪。
她那时还不知道燕无瑶也是被宁宣帝杀害的,听到宁宣帝坦白承认时,她宛如晴天霹雳。
她虽爱他,愿意帮他撒下这弥天大谎,可到底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她看着他,总觉得与从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