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借着月色,看着坛中酒水粼粼,倒映出女子清丽面庞,孟姝垂眸,收紧了抓着酒坛的手。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扶光,当初为什么要继任鬼王?那时的她还没恢复记忆,却下意识觉得是因为他与鬼王相熟,朋友相帮的缘故。
可扶光却说他不知道。
哪怕后来恢复了全部记忆,他也没告诉她。
直到她从兰子舟的口中听到了真相。
有泪水顺着女子脸庞,滚落在坛中,溅起清醇酒水,使得人振聋发聩。
他是为了她,才弃了神职,入了鬼道。
“孟姝,你是不是也奇怪,明明百年前自己已在大战中魂飞魄散,却为何还能在百年后得以重生”
“是因为扶光。”
心里头仿佛有个点被触动,孟姝震惊抬眸间,大脑发白,只见眼前仙君一改往日,神情凝重,下一秒,他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让她心神俱震。
“在你战死的那日,扶光曾赶去过妄枝山,但到底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你在他面前陨落,从那以后,扶光一蹶不振,甚至想跟着你去死,好在帝君拦住了他。”
“但他并没有死心,他知你此生最大的心愿是鬼界安稳,便不惜自辞神职,受九重天雷之劫,也要入鬼道,任鬼王,那时,他甚至还走过洗神台。”
说到此处,就连向来放荡不羁的兰子舟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再闭上眼,那日扶光浑身带血,苟延残喘地一步步走过洗神台,历经洗髓之痛,最后终于度过雷霆焚根阵,在出阵前倒下被天帝救出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红着眼气愤他:“可他就是一个疯子!我和帝君都以为让他继任鬼王后他会从此消停,不再折磨自己,可你知道吗,为了救你,他不惜拖着伤体,瞒着我们所有人偷偷去了菩提仙山!”
那可是菩提仙山,足足有八万两千级仙阶的众巅之界。
菩提仙尊隐世多年,曾有规矩,若是想让他出山,无论人神,都须三步一叩拜,并闯过仙阶之间的关卡,到达仙山之巅才有与他一见的机会。
听到这里,孟姝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宽大衣袖下的指尖止不住发颤。
“他……”她的声音艰涩哽咽,在强忍着眼中泪水。
“不错,”兰子舟仰头长叹,握紧了拳:“他就拖着那样一副身体,从菩提山脚下,一阶一阶,三步一叩地爬上了菩提山巅。”
且不论仙山之中关卡凶险,光是那八万两千阶便让人望尘莫及。
兰子舟别过忍不住落泪的眼,声音低哑,咬牙道:“孟姝,他可是神君啊。”
那样骄傲清冷的一个人,如同无头信徒般,恭敬虔诚地一路叩拜,只为抓住那点渺茫得可怜的希望,去求一份机缘。
即将入秋的凉风吹过浅池,拂过她肩边落发,想到这,孟姝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在双手之中,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是何般滋味。
她只觉得,心脏那处隐隐作痛,这种疼痛要比先前任何一次死里逃生的伤更痛。
他堂堂天界神君,本该做那高悬圣洁的明月,令人瞩目的太阳,却被她拉入地狱。
辞神职,入鬼道。
这六个字入针一般扎进她的心里,密密麻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九重天雷、洗神台的雷霆梵根阵、菩提山上八万两千级仙阶……他苦守鬼界百年,同时也被神族指责了百年……
即使这样,百年前,他仍不肯承认自己喜欢她。
孟姝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发觉,是她想错了。
百年前的前尘对她来说是心中隐隐的一根刺,她一直以为扶光是因为人间这一遭才对自己有了情意,百年前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真相却不是这样。
百年前他就已经动心,那日的妄枝山他也来过,只是她并不知道,现如今她明知会伤害他,却还是隐瞒神血一事,打着自以为是为他着想的名号,将他越推越远。
但真正的两情相悦,应当是共同面对。
想到归位后自己对他故意作出的疏离举动,孟姝只想一巴掌扇醒自己。
孟姝啊孟姝,你如此行径与那负心薄幸之人有何区别?
泪水与酒水夹杂着咽下,浓郁酒香怎么也掩不住其中酸涩。
月光孤影下,一滴清泪滚落在地,苏醒归来的鬼王终究是醉在了这片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