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愿眯起瞳眸,端量了会儿,摇了摇头,举手比划:“这儿有些背光,小杜先生请坐那里,我想看清你的脸。”
杜如晦便作调整。
李惜愿满意地露出笑容:“这样,我能清楚地看见你的眼睛了。”
她提笔蘸墨,刚落下一抹线条,猝然间,面门猛地泼来一波颜料。
“李六!”
她反应快及时抬袖遮脸,大脑却仍茫然,一片空白之际,李元吉气急败坏的斥声劈头盖脸砸来:“又是你向阿耶告我的状,是也不是?”
“齐王!”杜如晦起身。
李惜愿怔怔地盯着地上斑斓的色彩发呆,那是她在阎老师指导下静心调好的颜料,费了好大劲儿,如今全被毁掉了。
李元吉拿眼觑向她,无视身后随从拉扯:“定是你背后谤语,否则阿耶远在长安,怎知我在晋阳做了甚么?”
「有人上疏于朕,言齐王于晋阳作威作福,以箭射百姓为戏,肆意取乐,更兼入夜大开府门,公然做些淫猥勾当,成何体统!」李渊面色难看至极,垂视告罪连连的李元吉,「你们兄弟四人一母同胞,为何独你要朕为你操心至此?」
「阿耶错怪了儿,儿不过是想与民同乐,孰知竟然引起阿耶误会,是儿的不是。」
「念在你年轻,朕不会将你以军法处置。」李渊道,「不过为正纲纪,朕将你免职戴罪,以儆效尤,你也莫怪朕。」
“我没有告状。”顶着他切齿的愤懑面容,李惜愿重复,“我发誓,不是我说的。”
李元吉嗤笑。
“齐王,夜深了,还是算了罢——”
“何须你们贱仆多管闲事。”
他一把推开见事不谐上前劝阻的随从,那两名仆役两腿踉跄,扑地跌倒在地,一时匍匐不起。
李元吉不置一顾,怒目圆睁:“你李六向来与我不睦,其余人皆畏我惧我,除了你,还会是谁?”
“你自己也知坏事做了一箩筐,哪里用得着我说,无几日便能传到阿耶耳……”
语未竟,李元吉腾地摘下腰间酒壶,迅疾,笔直,精准地朝她身上掷去。
“你不是最会告状么?你速速再去告诉阿耶,莫以为我惧你。”
这回李惜愿不及防备,眼瞧即将洒遍满脸,须臾之间,杜如晦遮向她身前,那酒液于是淌了他满袍。
“住手!”
夜风送来一道呵斥,自身后传出。
李惜愿回首视去,嘴巴动了动。
“辅机哥哥。”
背后有了人,李惜愿腰杆顿挺,直视李元吉,嗓音骤大:“我也不怕你,我明日便去寻阿耶,请他来评评理,我们摆事实讲话。”
“去便去——”
“齐王。”长孙无忌喝止,“齐王七尺男儿,不思改过,却将怨气发泄于幼妹,岂非遭天下人耻笑?”
杜如晦道:“齐王若一意孤行,愈令陛下失望,齐王惟谨言慎行,方有官复原职之机。”
李惜愿默默点头。
望见李元吉远去,她忙转向杜如晦,那袭白袍浸了个透湿,水珠漉漉下淌,浓浓酒气扑鼻。
毕竟是由自己四哥引起,李惜愿歉疚不已,踮起脚尖,抬起袖子便为他擦拭:“小杜先生对不起,我代三胡向你道歉。但你日后不用再为我骂三胡了,他本就讨厌我跟二哥,千万不要让他恨上你。”
“与此相比,杜某更不愿被泼者是阿盈。”杜如晦弯腰拧动袍角,几粒清酒便自指缝间滑落。
他这般云淡风轻,却令李惜愿愈发惭愧,胸中悲伤升腾,她嗫嚅再三,道:“……我还未给杜先生画画,下回……下回我再寻空闲为你画,包管好看!”
昏暗暮色之下,杜如晦悄然挽唇。
“我们来日方长。”他微笑。
“春寒料峭,克明速去换身衣袍为宜,若染上风寒,反为不美。”长孙无忌道。
“是哇,小杜先生快回府沐浴罢,身体最重要,不要冻坏了。”李惜愿帮腔,“有辅机哥哥送我,小杜先生不必担心。”
杜如晦视了眼长孙无忌,后者神情朦胧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