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劳驾辅机。”
身影逐渐消失于街衢间逶迤的十里灯花,李小六拍拍屁股整理画册,收拾画具,叠起两张月牙凳堆置墙角,准备回家。
“辅机哥哥,我们走罢。”
「山不过来,先生不懂得自去就山么?」
「便是请上一顿夜宵,亦是先生心意。」
“你腹中饥饿么?”
此提议正中下怀,李小六也不客气,当即点头,往旁边灯火通明的酒楼指了指:“旁边就是阿史那云家的食店,我们去照顾照顾她阿耶的生意罢。”
……
“呃,我要长生粥,小天酥,一碗馄饨。”李小六驻足壁间悬挂的食单,仔细甄选,“……再来一盘金银夹花平截。”
“六娘忘了,平截所需蟹肉此时节尚未上市,得至金秋。”垆台后等待点菜的阿史那安陆委婉提醒。
“啊,那就换成清炒豆丝,多谢叔父。”
瞅见阿史那叔父搭在算盘上的枯瘦手腕,李小六迟疑半刻,还是将更换时令食单的建议吞回肚子里。
自打阿史那云出嫁,阿史那安陆一人操持酒楼生意,本就咳疾缠身,如今长期重度辛劳下,更是衰朽不堪。
“二娘可还好?”等菜期间,阿史那安陆主动与她攀谈,问起女儿近况。
李小六纳罕,东市与西市最多不过半座城池距离,虽不至于频繁,阿史那叔父应该总能时常见到女儿。
“二娘可有经营天赋了!”谈及密友,李小六收起疑惑,语调沾上自豪,“她打理婆家的瓷器行,是全东市生意最好的店铺,听闻她的丈夫近来还考中了科举,他们夫妻一入仕一经商,这小家可热闹了。”
虽对阿史那云出嫁颇感悲伤,为了安抚阿史那叔父心绪,她选择极力夸赞好姐妹的新家庭。
“这些叔父亦知晓,叔父欲问的是,二娘身体、心境可好?”阿史那叔父酌定用词,问道。
李小六挠挠脑瓜:“那我明日再去瞧瞧她,顺便我还没拜访过她的婆母,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一切拜托六娘了。”不知是否错觉,恍惚间,李小六窥见老人一滴浊泪,将坠未坠,藏于小辈眼前。
东市再行过几道坊门,便是李二郎的府邸。
吃饱喝足后本就容易懈怠,更添凉风拂过,李小六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长孙无忌解下外袍,她感激地说:“谢谢辅机哥哥。”将外袍接了过来。
“辅机哥哥怎么今晚才回长安?”李小六问。
长孙无忌道:“雍州士庶众多,田土、户籍、诉讼、兵甲等事项亟待入簿,我一时公务缠身,前日方得归。”
“你一直不回来,我都怕哥哥见异思迁,惹你伤心。”李小六存心逗他。
他弯唇:“秦王见了甚么异?”
心知他在玩笑,李小六歪歪脑袋:“多呢,光昨日,就让我认许学士做老师,现在我有好多老师。”
长孙无忌蹙眉,“许学士?是许敬宗么?”
李小六连连点头:“听闻他写文章挥洒千言,和辅机哥哥一般博览群书,我哥哥对他赞赏有加。”
气氛陡而静滞。
李小六立觉失言。据她观察,男人大多不喜欢和另一个男人比较,而她竟然忘了。
就在她脑内迅疾寻找措辞,思索如何补救时,长孙无忌终于开口。
“许敬宗此人,”他缄默良久,道,“你不可与他过多交往。”
“是因他祈求叛军,告饶自己性命一事么?”李小六早有耳闻,委实不觉得这有甚么,“你们读书人就是太讲究气节。”
“不思救父,惟求存己,此人日后恐无所不为。”忖着李小六对人性知之甚少,又恰府邸已至,他简略一笔带过,不再多言。
向他言罢再会,李小六跨进家门。
“姑娘可算回来了。”瑗儿接过风尘仆仆的李小六,取下肩上外袍,面露稀罕。
“这又是姑娘哪位老师的衣裳?”瑗儿翻来覆去打量。
“我忘记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