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对汝殊为赞赏,言世勣此去并州,为我大唐藩篱坐镇北方,当使突厥不敢南下。”李世民端视他目眸,他似心事重重回避,“并州龙兴之地,其在,则大唐魂在,若失,无异损失骨脊,而我纵观唐之诸将,无有可托付并州者,惟世勣一人耳。”
李世勣未现声色,肃然答言:“谢秦王赞。”
李世民倏尔流露笑意。
“世勣文韬武略,运筹帷幄,腹藏百万甲兵,本是无懈可击。只可惜——”
“殿下但言无妨。”
李世民话锋一转,眉梢微耸:“世勣有一弱点。”
言罢蓦然起身,敛卷袍袖,宽阔手掌伸向李世勣停放案边的小臂。
随即视入他眸底,探手攥住他的腕。
青白经脉隐于肤下,起伏蜿蜒,此刻正在李世民炽热掌间隐隐跃动。
“便是你的心。”
哗然一声,忽一人推门而入。
“你们——”
李小六捧着一盘从酒楼里端出的樱桃毕罗,猛地见了这一幕,当即瞠目结舌,怔立原地。
座中二人闻声齐齐转视她。
足过半晌,李小六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得平和。
她踟进房中,一本正经地盯着李世民,嘴巴张了张,忖度出自以为最温和的措辞:“你不能对不起嫂嫂。”
李世民开怀大笑,回转袍袖,敲了记她脑瓜:“小六想哪里去,世勣不过在教为兄诊脉。”
“那好罢,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从来不见他有这一癖好,李小六遂接受了这一说法。
李世民道:“世勣明日将去并州,小六与他叙叙话。”
趁李小六搁放那盘樱桃毕罗,他向李世勣抛去狡黠目光,俄而出屋闭门。
“我早就听闻世勣将受命赴任了。”李小六望他,“所以我亦想与你道别。”
李世勣静静地注视着她,甚或于贪看,放之往常,断不会直白至此。
“多谢六娘挂怀。”良久,终于意识回笼。
“不用谢我。”李小六轻轻抚拍他的肩,“我只想祝你成功。”
待她收手,仿佛有甚么骤离心间,刹那空落。
“世勣定不负六娘厚望,此去若败,便无颜再回长安。”
“莫要做项羽,大不了屡败屡战,总会赢上一回的。”
李世勣刚欲回言,忽见李小六从腰间取下一顶斗笠,足尖轻点,舒展双臂,戴上他的发顶。
“并州风大,还是带上它罢。”
喉头一滑,深埋心底的妄语险些倾吐唇间。
可他理智再次涌冒,将之生生咽回。
“果然很合适,我没备错。”她反复端详,牵起唇角,“去罢,我坚信世勣的能力,归来我请你用饭。”
彼方惊涛骇浪,李小六分毫未有察觉。
她永远不会知晓。
他亦无法正视自卑。
李世勣微微一笑,将斗笠摘下:“六娘果将世勣视作友人,竟然深知世勣之心。”
“那一言为定,万万一切顺遂。”
她折身走远,女孩轻盈的脚步声仿若雪花,落入他的胸膛。
待回神,指间斗笠的帽檐泛着烫,仿佛昭示着主人适才心海浮沉之猝烈。
其后永徽年间,李世勣仍保留着这顶斗笠,伴他平定东突厥,大破高句丽,辽东俱服其威名,不过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