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言罢,观她安静地伫立朱门之外,一双浑圆瞳眸紧盯厅内方向,可等待之人久不露面,她终是足尖踮起,张望着朝里探头探脑。
似候得困了,李惜愿弯腰坐上踏垛,头顶飞檐遮蔽略嫌刺目的春阳,两株梧桐萧萧并立,倾下一道林荫,将女孩包绕中央。
她抱住双膝,脸颊枕在两腿缝隙间,手心不忘紧紧攥住那只笑脸面人,歪头睡去。
初时尚还浅眠,稍后便是越陷越深,直至末了,更是视外界如无物,沉沉熟睡。
掌事扶额暗叹,不过半晌工夫,哪能料得李惜愿这般好眠,老人脚步又不敢离远,只得驻留原地,视野始终锁定周遭三丈目距,以防生人靠近。
万一公主有何三长两短,这颗头颅还不知教何人收走。
他额角冷汗直冒,欲往里通禀却是不敢,目睹公主酣眠又是不安,当即心下六神无主,只得沿廊边焦切徘徊。
不知几时,晴日教乌云掩去,打量客人终于辞别出门,掌事后脚立即趋进厅中,语调难掩惶恐:“郎君——”
“何事?”长孙无忌取笔览阅案牍,沉首问询。
掌事道:“公主……公主于门外候了郎君半日,至今仍在。”
他将眼视来:“不唤她入房中暂歇么?”
掌事满头落汗:“老奴邀过公主,但公主不肯,言郎君既不见她,她亦不便打扰郎君。”
语罢四下沉寂。
不闻他发话,掌事不由挪眼觑他。
却见长孙无忌面色铁青,眉间蹙起,似含愠色。
“作出这副可怜态,不知予孰人看。”男子咬紧齿关,几乎是自喉间迸出一语。
掌事垂头敛目,意外于他竟是气恼,愣是阖着干枯的上下两片唇不敢搭话。
这厢他猜疑不定,须臾,长孙无忌自座中撩袍起身,经过掌事面前,大步踏出厅门。
遥眺庭外,便见少女纤薄身躯隐在檐下,他下意识放轻足步,行至咫尺之外,停身静立。
梦乡里徜徉的李惜愿对现实周遭毫无感察,一如她毫无所知自己的心。他想。
他悄然伫望着她,目光游移处,忽瞥发顶那块青白头皮,是上回遭那温氏男子所伤,此刻融为一把水作的刀刃,不轻不重地捅进他的心口,渗出汩汩清泉。
胸口骤悸,万籁俱息。
他抬腕出袖,伸至她的头顶上方,悬停了一瞬,阴影垂落女孩白皙的脖颈。男人的手指缓缓屈了又伸,似进行一场惟自己可知的挣扎。
他清楚她少不经事,不解风月,所有男子于她而言只是玩伴而已。
他不该迁怒她的无知,可他毕竟难以无动于衷。
说到底,他不过是恨自己不能令她心动,他太了解李惜愿,纵他将爱意倾吐,在少女眼中亦只算一桩笑谈,与其他男子别无而致。
他重又收回了掌心。
抬眼视日光藏匿,微风将似有似无的寒意捎至,男人伸手解下披风,俯身轻披少女的肩头。
那件披风从头至脚,将她盖得严严实实,李惜愿睡得安恬,连眼睫也不曾颤动,却无端拨弄旁观者心绪。
他闭上双目不再视她,深吐一息,旋身而去。
临近掌事身旁,他望向诚惶诚恐的老者,掷下一声:“莫告知她我来过。”
管事顿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却不敢质疑,只回应:“是,郎君。”
……
李惜愿朦朦胧醒来时,天色已暮。
她揉揉双眼,将残存困意驱散,拍拍裙袂上沾染的尘土,伸个懒腰站起身。
肩上衣袍蓦地滑落,她攥住这件突如其来冒出的披风领口,百思不得其解,往除了管事以外空空如也的院中疑惑四望。
老管事步来,微微一笑:“老奴观天气渐冷,恐公主受冻,便自作主张为公主披上寒衣,还望公主勿要怪罪老奴唐突。”
李惜愿未质疑这件质地上乘,工艺考究的披风主人,她记挂着更大的要紧事。
谢过后,她转动眼珠,试探着问:“老先生,你家郎君……可以见我了么?”
“郎君他——”老管家踟蹰不决,忆及长孙无忌的交代,只得挂上歉容,道,“郎君言,今日已晚,明日再见公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