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并没有崔谨预想的阴湿肮脏。
地上铺有厚麦草,景陌浑身暗色血污,奄奄一息伏卧在地,身下垫着用料上乘的裘衣。
崔夫人只着里衫,静静靠着景陌。
她一向体面干净,即便囚困于囿中,也不见蓬头垢面,只是容色倦怠。
继母素色衣衫上的血迹和脖颈间的淤青令崔谨心惊胆颤,流露几分心疼。
初见时,崔谨还是个幼齿孩童,而陈娴,也不过双十年华。
陈娴为人温婉内敛,待崔谨这个继女周到体贴,打心眼里疼爱怜惜,想多亲近。
可惜崔谨自小与爹爹相依为命,天经地义地认为爹爹是她的,是独属于她的。
继母没来时,她都是跟着爹爹睡。
可是继母来了之后,换成继母和爹爹同衾而卧,将她独自安排到很远的离园。
小小的崔谨开始讨厌继母,也讨厌爹爹、怨恨爹爹,默默疏远他们。
她将心血全部倾注于虚无缥缈的修道和书画上面,转移俗世烦恼。
才八九岁的孩子,整日神游徘徊于虚妄之境,脾性如何能活泼顽皮?
随着崔谨长大懂事,对继母有所改观,能同家人和睦相处,可内向孤闷、淡然超脱的性格已成定势。
崔授四五年死磕不下这颗又硬又倔的小石头,曾不止一次地气恼她这脾性。
也常忧虑深惧,害怕宝贝真的看淡一切,抛下他入道修真。
可若真的骨肉分离,又能怪谁呢?都是他自己造孽。
倏忽十二载,崔谨印象中继母都是端秀稳妥,待她也算得上尽心竭力,绝不亏待。
继母女之间做到如此,殊为不易,也该是报偿的时候了。
崔夫人听见声音抬头,看到崔谨,神情恍惚了一下,并不意外,冲她微笑:“我知道你会来。”
崔谨疾步靠近,解下披风盖到崔夫人肩头,轻轻拉起冰凉双手,“不会有事的,我定会帮你们出去。”
“临舟,速除去这位侠士身上的锁链,再想办法帮他治伤。”
崔夫人目光移向景陌,痴中带泪,连连叹息。
“这。。。。。。抱歉小姐,治伤可以,锁链。。。。。。属下不敢违抗大人命令。”
穿刺琵琶骨的锁链不拿掉,伤势如何治愈?
“一切都由我指使强迫,爹爹的怒火我担着,你照办便是。”
崔谨作势要抽取袖中的匕首威胁。
大人既准许小姐来地牢,应该早有预料,临舟一个头有两个大,忙无奈应下。
血腥场面临舟不敢让崔谨目睹,“请小姐和。。。。。。夫人,暂且回避。”
“明怀,我想守着他。”
见过爹爹受重伤的模样,崔谨理解继母,向她点头,亲自到正院去接崔谊和崔谈。
途中又有些许波折。
崔谨将妹妹弟弟带入地牢时已过去接近两个时辰,景陌锁链尽去,伤口也被处理包扎好。
陈娴见到一双儿女,不免生出痛悔之意,母子叁人抱头痛哭。
“娘亲,娘亲。。。。。。你有没有事,疼不疼?”
崔谊哭着轻轻触碰母亲脖间青痕,崔谈也暗自落泪。
“不疼,不疼。”崔夫人看看这个,再摸摸那个,哭成个泪人,“都是为娘不好,为娘对不住你们,我、我的谊儿,我的谈儿。。。。。。”
崔夫人迟迟没有和景陌私奔,皆因这两个孩子。
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焉能弃之不顾?
陈娴甚至数次想放弃景陌,情愿为了孩子,锁困于这冰冷的高墙深闺,守着一个无情冷漠的男人,了此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