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来的寒风吹动幔帐,绸纱狂舞,在灯火中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郑姑姑率先反应过来,看到段伏归,扯了把菱儿,然而还不等她们行礼,头顶便传来一道怒喝:“都给朕滚出去!”
他这般分明是来者不善了,不知又是什么事触怒了陛下,几个宫女都有些担心纪吟,可她们不敢违抗段伏归的命令,最终还是低下头,默默退出殿外。
纪吟也从软榻上站了起来,低头垂眼,她猜大概是乌兰姑失败了。
她并不意外,他既然气恨自己被她推给别的女人,以男人的骄傲,大概率不会接受乌兰姑的殷勤,她劝乌兰姑别着急也是这个原因,只是乌兰姑不肯,她也阻止不了。
段伏归站在纪吟面前,中间隔着一只火炉,炭火的热气从两人中间升腾而起,他将她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扫视一遍,眼神最终定格在她脸上。
她生得是真的好,十六七岁的少女,五官还未完全成熟,宛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蔷薇,肌肤柔腻洁白,五官明媚圆润,一双圆圆的杏子眸,点缀两颗琥珀般的瞳仁,清澈明亮,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极具欺骗性。
而她,确实用这张脸骗了他不止一回。
“来人,给朕搜!”
男人话音一落,候在殿外的禁军立即涌进来,开始在屋中有目的地翻箱倒柜。
看到他们的动作,纪吟眼睫一颤,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段伏归一直盯着她,自是没错过她的表情,情绪不断往下沉。
不过片刻,元都抱着个匣子过来,单膝跪地,“主上,属下在妆台中搜出一匣药。”
段伏归看了眼,青筋猛地暴起,双手捏出骨节躁动的声响,声音却冷静得可怕,“让张覃验药。”
听到“验药”二字,纪吟呼吸骤停,血色尽失,整张脸几乎白成了纸,肩膀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段伏归却没有再看她,他闭着眼,额上、脖颈上的皮肉不停抽动,直到大约一刻钟后,元都回来朝他禀告,“张太医验了药,说……说其中一个瓶子里的确实是……避孕药,且药性寒凉,颇为伤身。”
元都似被卡住了喉咙般,每说一个字都格外困难,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待禀告完,他立马开溜。
真是要命!
夫人真是太大胆了!
段伏归倏地睁开眼,精光暴射,极致愤怒到眼球布满红血丝,甚至微微外凸,在这晦暗的火光下露出野兽般的狰狞面目。
虽听了乌兰姑的告发,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许是乌兰姑这个女人胡乱攀咬她而已,可现在亲自在她屋中搜出药,人证物证俱在,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段伏归怒火冲天,一脚踹翻她身侧的棋案,紫檀木棋盘被这恐怖的力道裂开一道口子,玉石做的棋子哗啦啦坠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你就厌恨我至此?千方百计,宁愿帮别的女人爬我的床也要得到避孕药?”段伏归问,字字刻骨,从乌兰姑口中得知真相那一刻到现在一直被不断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若眼神能够杀人,她恐怕早已被凌迟无数遍了。
段伏归简直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怒意,更有一种被背叛了的痛恨。
纪吟站在他面前,身量纤瘦,额头只到他肩膀,男人身材高大,此时宛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他稍稍动下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撕碎。
纪吟该感到害怕的,然而事已至此,她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垂着眼,抿着唇不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然她这般平淡的态度却更加激怒了男人,段伏归大力掐住她的脸逼她看向自己,甚至掐变了形,厉声问,“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你那前任情郎?”
谁也不知道,当他从乌兰姑口中听到“纪吟说她来燕国之前就定了亲,她与未婚夫两情相悦,虽成不了良缘,但她心中还挂念着他,所以不愿从了陛下,更不愿为陛下生儿育女”时有多愤怒,那一瞬,他只恨不能将自己看到的所有人、物都毁灭了。
纪吟听他说什么“情郎”,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当初为了搞避孕药对乌兰姑的说辞,她并没惦记什么情郎,只是这话却叫她想起那些刻意压抑的记忆,爱她的家人、安稳自由的生活。
她不敢去回忆,否则便会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有时梦到从前的生活,夜晚醒来,眼角一片湿意。
段伏归看到她眸中的水光,心情愈发暴戾,下意识加大手中的力气,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回答我!他就那么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纪吟疼出一层冷汗,牙齿打起了颤,一双水眸看着他,只道:“是,我忘不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现代社会的幸福生活,在那里,她可以自由而有尊严地活着。
有时她也想,能忘了就好了,就这般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不过几十
年光阴,届时人死身灭,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忘不了,她心里总吊着一口气,不甘心就这样活下去。
男人听了这话,表情却越发骇人了,“两情相悦”,“忘不了”,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柄尖刀,深深刺进他的心脏,一股冲天的愤怒几乎要破胸而出,夹杂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和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