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肌肉鼓起,五官更是扭曲到恐怖的程度,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拳头攥得吱嘎响,“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从叛军手中救下你的性命,封你为夫人,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连你对我下药逃跑我也没惩治你,再算算你多少次对我不敬,惹我生气,换作寻常女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现在竟还敢背着我偷偷服用避孕药!!!”
“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的宠爱才敢这么肆意妄为,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别以为我真下不了手杀你!”
纪吟听到男人威胁说要杀自己,竟一点都没感到害怕,又听他用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语气说出这话,穿越以来大半年压抑的委屈和恨意此时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朝她袭来,她费力抬起眼皮,不躲不避地对上男人赤红的如野兽般凶狠的眼,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地说:“我、不、稀、罕!”
段伏归眼神一顿。
避孕药暴露,反正已经撕破脸,纪吟干脆破罐子破摔,再次重复了遍,“我说,我、不、稀、罕!”
“我根本不稀罕你所谓的锦衣玉食,不稀罕你的宠爱,我不想做你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宁愿去外面做个平头百姓,是生是死都由我自己担着,你听清楚了吗?”她声嘶力竭地吼。
如此尖锐刻薄,任由他再怎么宽慰自己都品咂不出一丝情意。
戾气和暴躁翻江倒海地涌上来,段伏归再也克制不住,扬手便要朝她落下一巴掌。
纪吟不躲不避,眼皮都没眨一下,定定地看着男人,脖颈修长,宛如引颈就戮的猎物。
段伏归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做自己女人,只是逃跑未遂被他抓回来了而已,他下意识不去想这些,反正人在自己手里,她就只能做那笼子里的鸟儿,他想什么时候逗弄就什么时候逗弄。
直到此刻,她如此直白地说自己不稀罕,他对她一切纵容和宠爱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将事实血淋淋地撕开来,显得他的所作所为是那么可笑。
他是燕国皇帝,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呼风唤雨,何曾这样狼狈窝囊过,尤其嫌弃他的还是个女人。
他铁青着脸,扬起巴掌,却又在最后落下的瞬间猛地停了下来,劲烈的掌风扫到纪吟脸上,鬓边的发丝凌乱飘舞到了空中。
段伏归恨她恨得要死,也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竟还舍不得杀她。
男人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仿佛压了座庞大的火山,既无法痛快地喷发出来,也无法熄灭,只余滚滚熔岩不停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你当真不怕死吗?”
“怕呀。”纪吟勾起唇,自嘲地笑了下,如果不是怕死,早在穿越后看清自己处境那一刻她就该自杀了一了百了,这种世道,活着也是遭罪,可她偏又软弱惜命的很。
人怎么那么怕死呢,明明知道活着不快乐,还是本能地想尽办法活下去。
“那你还敢忤逆我?”
“如果要牺牲一切尊严靠着出卖自己的灵魂才能活着,那还不如死了。”
“好!”段伏归看着她冷笑了声,“你既不稀罕我的宠爱,不稀罕我给你的锦衣玉食,如此有骨气有气节,从今日起,就把你贬到掖庭,去做这宫里最下贱的女奴,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你会怎么样?”
话一出口,段伏归便陡生了几分悔意,她这身细嫩的皮肉,一看就是被娇养着长大没吃过苦的,如何受得住掖庭的苦力劳作,只怕不出两天就要病倒了。
尽管她说的话刺得他心口生疼,但他还是想,只要她明白其中的厉害,肯开口朝自己求饶,他就收回这个决定。
段伏归隐隐期待着,然而,她却只定定看着他,认真地说了声,“好。”
段伏归心头一梗,怒火再次窜高了几倍,两只手骨节咯吱作响,眼底一片阴霾。
好,她既这般不识好歹,那就让她吃点苦头!-
不过一夜之间,纪吟失宠的消息便传遍后宫。
众人都不敢相信,这位齐国来的夫人有多受宠他们是知道的,如今整个后宫里,实实在在有封号的就她一个人,听说宫变那夜,形势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陛下还专门去了趟清心殿从叛军手中救下她,更别说陛下回来后夜夜宿在玉樨宫,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珊瑚海贝,各色好东西流水一样送过去,当年先帝盛宠的文易夫人也不过如此了,怎么就一夜间失宠了呢?
直到他们在掖庭看到人后,才不得不信了这道传闻,却仍旧疑惑,夫人怎么会突然失宠?
只有昨夜值守含章殿和玉樨宫的极少数人才知这其中的内情,尤其是元都,一切都是他办的,他虽第一时间躲了出去,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两人吵得太厉害,他还是听到了大半,简直叫人头皮发麻,他没想到夫人胆子这么大,敢说如此诛心之话,他更从未见过主上如此盛怒。
他想,那种情况下,夫人还能在主上手中活下来,也真是个奇迹,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忍受女人如此对待自己,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个帝王。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夫人在主上心里的地位恐怕非同一般,他是旁观者,有时比当事人看得更清楚。短时间内,陛下恐怕是舍不下夫人了。
纪吟被元都亲自送到掖庭,她如今完全变了模样,穿着一身下等宫女的青灰色粗葛布衣,肩上挎着个粗布小包裹,乌黑浓密的秀发用木簪简单挽起,脸上不施粉黛,打扮跟着掖庭里的宫女没什么两样,可她雪白细腻的肌肤以及通身流露出来的气质还是将她与普通宫女区别开来。
掖庭的总管太监朱要听到这个消息,忙来门口迎接,听完元都的吩咐,他看了纪吟一眼,让手下小太监把她带进去,自己亲自把元都送到门口,一边走一边弯着腰小心赔笑,“元统领,陛下让夫人过来是要……”
说到这儿,他停住话头,小心朝元都看去。
他这种小管事最怕遇到这种差事,在掖庭管事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久,他最大的心得就是,宫里生存要学会判断形势,别看夫人好似失宠了,万一她只是跟陛下闹别扭呢,要真作践了她,到时两人和好,她再在陛下面前一哭,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元都冷脸看了他一眼,宫里都是人精,跟溜手的耗子一样,他这是朝自己打听主上的意思呢。
元都停下脚,眯起眼想了想,主上这回是真动怒了,有心想让夫人吃点苦头,朝他服软,所以不能让人关照夫人,于是说:“送来掖庭的都是犯了错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
他话音一转,“夫人终究是陛下的女人,这条线你该知道。”语气已有几分警告。
元都执掌禁军,对宫里情况了如指掌,他知道,尽管成了太监不能成事儿,有些人却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夫人这容貌岂是普通宫女能比的,万一有不长眼的起了邪心,夫人若真受到什么“欺负”,届时主上动怒,自己也讨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