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刺目的绯红官袍。
温棠抬眸望去,她脸上并无从前那般避之不及的神色,或许是知晓了他立下军令状,押上身家性命远赴险境,过往种种恩怨,在生死面前似乎淡去了许多。
许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必再跟耿于怀,放下就好。
住持显然认得这位绯袍施主,上前合十见礼,言语间颇为熟稔,可见其常来。
“阿弥陀佛。”章尧回礼,声音沉静。
温棠不欲多留,起身向殿外走去,行至门槛处,胸口忽地又是一阵熟悉的烦闷欲呕之感,这两三日,这感觉时隐时现,她微微蹙眉,正思忖着是否请个大夫瞧瞧,身侧的光线蓦然一暗。
他站得很近,因身量高出她许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
半晌,男人喑哑的声音才低低响起,
“我未必能活着回来。”
“尧哥儿,你小媳妇儿来接你喽!”书院外,几个顽童挤眉弄眼地起哄,穿着学院青衫的男孩红着耳根,走向提着食篮的小女孩,接过她带来的热乎馒头。
小女孩却凶得很,叉着腰,声音脆亮,“起哄什么?羡慕尧哥儿打小就有媳妇儿啊?”她扭头,一把拉住男孩的手就往回走,“走,回家!”
男孩的耳朵更红了,结结巴巴,“你你这小姑娘,怎,怎地这般”
小女孩瞪圆了眼,“是你上次回家问江姨,说长大了想娶我当媳妇儿的!这才几天,就不认账啦?”
“你你知道媳妇儿是什么吗?”年幼的章尧,脸也红了,声音低下去。
小温棠歪着脑袋,一脸茫然,显然不知。
章尧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小脸皱成一团,憋了半天才讷讷道,“媳妇儿就是能一起生娃娃,过一辈子的人。”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臊得满脸通红。
小温棠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她偷偷看过尧哥儿在河里凫水,穿着衣裳看不出来,脱了倒是挺结实,娘亲说过,能干活,能养家,能护着你的男人,就是好相公。嗯,尧哥儿看着挺能干的,让他养自己好了。
寺前石阶上,阳光正好。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宝殿诵经的梵音。
“明日便启程了。”他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柔和笑意,褪去了所有虚伪与讥诮,只剩下少年般的坦率,“再说一句吧。”
他顿了顿,“说一句,尧哥儿,一路平安。”
我在家等你。
第52章秦大爷长胡茬了不修边幅地日子……
山寺外,日头已攀上树梢,泼洒下万丈金光,将殿内照得通明。
门槛上亦落着一道斜斜的光痕,寺周古木参天,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殿前,一道绯红的身影孑然而立,那身官袍颜色极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红白相映,醒目得近乎灼眼。
他侧身站着,背对着身后的人,四下里静得出奇,唯有远处大殿隐约传来的诵经声,木鱼笃笃,悠远钟鸣,以及僧侣们轻悄的脚步声,愈发衬得此处二人间的沉默。
温棠过了会儿,喊了声,“章大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微澜。
“明日启程,想必还有许多行囊需打点,江夫人应该现在就在家中焦急地等你,她是最挂心你之人,你该早些回去了。”
“你我,当避嫌。”
语毕,温棠不再多言,径直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影没入殿外明亮的阳光里,她走得又快又稳,一次也不曾回头。因此,她未能看见身后那人,在她身影消失后,依旧在原地伫立良久,方才面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怅惘,已如晨露般蒸发殆尽,只余下一片冰封的漠然,连唇角勉强扯出的一点弧度,也彻底抿平了。
他白皙的额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自上次留下后便未用心料理,手背上亦有类似的旧痕,江夫人曾再三叮嘱需用上好的祛疤膏药,他却置若罔闻,这些丑陋的印记,如同精美的瓷器上突兀的裂璺,在他不笑时,无端为那张俊美的脸笼上一层阴鸷之气,然而一旦他唇角弯起,那冰封的漠然便如春阳融雪,瞬间化作令人如沐春风的温煦,这般极致的反差,使得他周身的气质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感。
“施主,”一旁静候的主持适时上前,双手合十,示意小沙弥奉上三支点燃的线香,“可在此上香祈福,诚心跪拜即可。”
章尧接过,依着住持指引,撩开绯红官袍的袖摆,屈膝跪在蒲团之上,对着悲悯俯视众生的神佛,深深叩首。
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
所求为何?
无人知晓,
唯有他自己。
山寺清幽,下山的路虽不甚陡峭,却漫长蜿蜒,两旁古木参天,浓荫蔽日,空气里弥漫着山林特有的清冽湿气,隐隐透着一丝阴冷,满目皆是沉郁的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