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斌蹲在墙角,闷头抽烟。
刘剑英叹了口气,拍了拍桌子:“唉,文斌啊,不是表哥说你,你这当家的,太面!秀英说得对,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泼出去的水!正好,你表嫂身子弱,一直就想要个女儿。我看,你们就把那个小点的、叫冬草的,过继给我吧!我好歹是个干部,家里条件比你们强,跟着我,吃不了亏!”
“不行!”方夏荷猛地站起来。
何田也像只被激怒的小兽,紧紧抱住冬草,怒视着刘剑英。
刘剑英嗤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夏荷,“你就是夏禾吧。一个逃荒来的,吃方家喝方家的,还能做得了方家的主了?我是方家的亲戚,替他们分忧解难!文斌,秀英,你们自己说!”
成秀英立刻尖声道:“表哥说得对,冬草给你了,抱走抱走!省得我看着心烦!”
“文斌!”刘剑英厉声喝道,带着官威。
方文斌眨眨眼,手里的烟头烫到了手指都浑然不觉。他想起夏禾描绘的“好日子”,想起公社干部的重视,想起冬草对着他咿呀的小手。可他哆嗦着嘴唇,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字:“行。”
这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方夏荷和何田耳边!
“不行!方文斌!那是你的亲骨肉!”方夏荷扑上去想抢回冬草。
可她们的力量太微弱了。刘剑英轻易地就隔开了方夏荷,粗暴地从何田怀里夺过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冬草。小小的襁褓在陌生男人怀里无助地挣扎哭喊,声音像刀子一样割着方夏荷的心。
“冬草——!”方夏荷绝望地嘶喊,却被死死拦住。
何田被推倒在地,看着哭喊的妹妹被塞进冰冷的拖拉机后斗,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扬起的尘土和寒风中。她趴在地上,拳头狠狠砸着冰冷的地面。
成秀英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仿佛送走了一个天大的耻辱,仿佛送走冬草,她就不是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失败者,她连着生了三个女儿的记录就能凭空消除一个。方文斌瘫坐在地,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
方夏荷的嘴边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公社李干事将方夏荷那份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计划书和沉甸甸的蚓粪、鲜活的地龙样品郑重其事地递交上去后,在小小的公社大院引起了一番议论。
分管农业的王副主任仔细翻阅后,敏锐地嗅到了其中蕴含的“变废为宝”和“科技兴农”的潜力,立刻批示让农技站刘站长跟进评估,并考虑是否值得向上推荐。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正阳村,方夏荷强压下冬草被夺走后的痛楚和对方文斌夫妇的失望,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蚯蚓池的精细化管理中。
她需要更快地证明自己,证明这条路能通向富足和尊严!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辆绿色吉普车,卷着尘土,停在了方家院外。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不少探头探脑的村民。
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公社李干事和农技站刘站长,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严肃和隐隐的兴奋。
紧接着,后座下来一位穿着深灰色呢子中山装、气度沉稳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戴着眼镜,目光温和却透着睿智,一下车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以及前院那几个覆盖着塑料棚、显得有些突兀的土池子。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显然是秘书。
“夏禾同志!”李干事扬声喊道,语气带着明显的热络,“县里领导带着专家来看你们的蚯蚓项目了!”
方夏荷正在蚯蚓池边仔细记录温度,闻声心头猛地一跳!县里领导?!这么快?!
她赶紧放下本子,拍掉手上的泥土,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快步迎了出去。
方文斌也从屋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脸上混杂着惶恐和希冀。成秀英躲在门帘后,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充满了警惕。
“领导,这位就是夏禾同志,蚯蚓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李干事热情地介绍,然后转向那位中山装男人,恭敬地说:“林工,这位就是我们材料里提到的夏禾同志,别看她年轻,想法和干劲都是一流的!”
被称作“林工”的中年男人微笑着伸出手,目光落在方夏荷脸上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夏禾同志,你好。我叫林振国,在县农业局挂个顾问的虚名,主要是在省农科院做点研究工作。这次看到公社提交的关于你们利用蚯蚓处理废弃物、生产有机肥和药材的报告,非常感兴趣!变废为宝,绿色循环,理念非常先进啊!所以冒昧前来实地考察学习,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他的话语温和有礼,丝毫没有领导的架子,更像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学者。方夏荷连忙伸手与他相握:“林工您好!欢迎您来指导工作!谈不上打扰,我们非常需要专家的指点!”
她的手因为长期劳作和接触冷水有些粗糙,但握得很稳。
林振国握着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点,那丝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他总觉得这张年轻却透着异常坚韧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