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争抢引出了太大的动静,惹得鹦鹉受到惊吓,在站棍上扑棱不停,引吭高叫:“措大!措大!痴愚!痴愚!”
“喂,你这么凶悍,骂谁呢?是何人所教?”李世民挑着眉,一本正经地问着学舌的鹦鹉。
“怎么跟一只飞禽计较上了?公子纾尊降贵又所为何事?”长孙青璟没好气地问道。
“伊阙风大吗?礼佛之人是不是摩肩继踵?与你小时候有何不同?”李世民开始没话找话,“下次我陪你前去可好?”
长孙青璟蹙眉望着他,腹诽道:“这算是来讲和?什么皮里阳秋的辞气!”
“风太大,人比佛像多。至于下一次礼佛,等天转暖了再说。”她没好气地回答。
一直紧随长孙青璟的阿彩见两人气氛不对头,便遣婢女撤去鹦鹉站竿,将这多嘴的畜生暂且移去别处。
她又将李家的侍婢们遣去外屋,亲自为长孙青璟卸下羃?与袄衫。
一个年幼的婢子凑近阿彩说道:“公子晨起就开始问及娘子去了何处,若不是有旧友来访便追去伊阙了——后来眼见快日中了,又问得由家中最稳妥的部曲、健妇陪长孙娘子同行,才放心在府中静待。中途也不时去府门外、坊里门口张望数次,如今已经在屋中等了娘子一个多时辰。”
阿彩面露喜色,一边为烘瓶添加炭火,一边拼命向长孙青璟使眼色。
“消消气,别这么计较。”李世民扬了扬手中那沓楮纸,“我可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被移出屋的鹦鹉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时本能地将最近学到的新词全从喉中倒了出来:“拘儒!钝物!措大!愚戆!”
“闭嘴。”警觉的婢女以帔帛抽打这多嘴恶鸟的喙,反而激起它更大的惊惶与反抗,叫跳得更为激烈无章。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尖锐的爆鸣声搅合得脑痛如劈。
“你这鹦鹉才华横溢,都学会变着法子羞辱人了。”李世民悠闲地盘腿而坐,“观音婢,新住处比大兴如何?”
“我谨记公子昨日训诲,哪敢造次?我并不敢将公子屋中陈设变动半分。公子,你可体察妾履冰临谷之苦心?”长孙青璟挖苦道。
“哦,怒伤肝,稍安勿躁!”李世民有些无奈地说道,“一切随你心意而行即可。谁还能夺走你的摄事之权不成?”
“把楮纸还我!”长孙青璟奋袂而起,企图抢夺。
“还给你哪一张?”李世民故意翻看着长孙青璟书写的诗文,弄出纸片摩挲的夸张声响,“我数数,你可写了十几张呢!是《饮马长城窟行》呢还是《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是《春江花月夜》呢还是《夏日临江诗》呢?——这就是你来洛阳的路上满脑子默念的陛下的诗文?他的诗文,有那么精妙绝伦值得你如此咀嚼吗?”
“嗯。陛下的诗文确实尚可一观,我记得几首也不是什么奇事!”长孙青璟模仿着李世民桀骜不驯的坐姿,挑衅地坐在他面前,“我的好记性来源于我父亲。想要从脑中抹除也不可得呀。”
“你昨天整晚莫不是在偷偷临写我的字体?我初看这一沓诗文时,简直惶遽怖绝,细想这是何时失心所为——我明明厌恶一个人至极,却笔录他的诗文。”
长孙青璟深知李世民厌恶杨广乃至厌恶刻意讨好皇帝的一切行径。但是他的辞气,并无对于谄谀行径的厌恶,反而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观音婢,不,贤妻,你果然神思宕逸,不拘常格。这是为了我令我见信于陛下而勉力为之吗?”
这番肉麻的剖白令长孙青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伊阙的神佛果然灵验,只是用力过猛,有些过犹不及。
榆木脑袋裂得如此之快令刚从车马颠簸中缓过来的长孙青璟措手不及。
“矜功自伐,寡廉鲜耻!”长孙青璟注视着地板,躲避等待回应的热切眼神,胡乱抵赖道,“满口胡言!你我皆临摹王字,写得有些像岂不再寻常不过?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薄面含嗔,双颊晕红,有种朱砂透玉的光泽。今晨在伊阙逗留许久,发鬓间还残存着篆烟与湖水的味道。
加上口齿伶俐,舌粲莲花,神采更显得跃如倜傥。李世民着迷于这种野草般的生机,只觉得神摇意荡、情澜暗涌。
“哎,你从主座上下来,把纸笔还给我!”长孙青璟催促道。
眼前这个明艳活泼的女孩,如映日灼灼的春园桃花,临风颤颤的夏沼菡萏。
如今这副嗔云上涌、欲盖弥彰的意态为她裹上了一层胡桃壳,愈是坚硬愈发令人想去剥除,去一窥壳中的天地。
“明明学我学得那么认真刻意嘛!”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压制自己汹涌的情愫,便开始用不合时宜的玩笑掩饰内心恣肆的激流。
“你看你笔下这个钩,我一般就写得与右军不同。你虽反复涂抹,竭力模拟,却不及我随意潇洒。还说没学我?”他一脸抓住长孙青璟把柄的得意神色,却不想被窥破心事的女孩恼羞成怒,劈手去捞案上的弹丸。
“君子动口不动手。”李世民抓起弹弓和弹丸,扔向远处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要不我教你写!”他一手仍抓着楮纸不放,一手执笔逗弄着这个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的女孩。
长孙青璟冷笑一声,从烘瓶边抄起一根火钩,倏忽如挽剑成轮,流星曳影。
“好啊!我来教你写钩!”
榆木裂开了一条缝,胡桃壳却坚硬不可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