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蝈娘回来了。”年幼的婢女踮起脚尖,将站杆归于原处,压低了声响,又丝毫掩饰不住兴奋之情,“郎君与娘子种下的李树长出了几个新蓓——我们几个亲眼所见,这是真的啊!我们本以为那两棵树活不了!”
这女孩的感慨,有种罔顾阿彩初来乍到的陌生怅然的痴傻,只是单纯地宣泄自己对奇闻异事的惊讶欣喜。
“蝉衣。”早就候在屋外刘娘子步入屋内,隔着屏风轻声训斥,“一年不见,你还是稚态未脱,一惊一乍的。快出来,赶紧叫蝈娘来娘子这里侍候。你不要搅扰长孙娘子与阿彩姑娘休憩。”
蝉衣冲着阿彩吐了吐舌头,并不十分惧怕,故意磨磨蹭蹭经过刘娘子身边,还扳着手指细数花苞,惹得刘娘子轻敲她额角。
然后,这个灵巧通明,娇憨莹然的女孩子便一缩脖子,风一般地跑远了。
假寐的长孙青璟嘴角微翘,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
人日之后,整个洛阳城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上元节忙碌起来。通远市与丰都市人头攒动,绸缎饰树,珊瑚高擎,珍奇罗列。就连朱雀街与各坊里的扫洒频次也因皇帝的颜面而增多了起来。
唐国公李渊因宿卫紫薇宫职责所在,须臾不敢有丝毫懈怠。年轻夫妇需为母守制,并不敢大张旗鼓拜见亲友,只是代父亲零星地接待前来拜访的缌亲。
延宕了几日,李世民决定去北邙附近的田庄查看情状,留妻子守家。
长孙青璟虽无异议,但是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自己无法独立支撑家门。看到丈夫急切地向一探田庄究竟,她也便咬牙应承下来。
而家令却竭力反对小郎君此时离开洛阳。
“上元将至,郎君宿卫禁中,公务在身,不知家中如何布置,二郎实在不宜此时离开。”
“我骑快马,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往返,庶事便禀告娘子。若是有急事,让娘子遣人来找我,也不麻烦。有何不宜?”
家令皱了皱眉头,似有隐情。但是再逞口舌怕是要挨训斥,他便缄默了。
此时不过巳初之时,距离上元尚有三日,李渊也未从禁中递出任何手条。李世民索性带着家令与部曲纵马往城北而去。
长孙青璟在家也不清闲,给母亲写了家书,寄去一百颗岭南胡椒并亲手所制婴儿衣物;向叔父长孙敞报平安,寄去新得的鎏金拂林金瓮,她不太明白金瓮上所刻两军对垒的阵前为何出现巨大的马匹,又不好意思让蝈娘再去找出售此物的波斯人打听原委;向颜、崔、王诸在室娘子寄去新写咏洛阳诗赋及洛阳最新式样的花冠、璎珞与步摇……
一番忙碌之后,已近申正。她又叫来蝈娘,问及订购屏风一事。
“那是与各国公府熟识的画匠,按着诗意作画,决计不会有差错,只是名声显脾气也大,而且贪杯。要不我明日带个能言善辩略懂书画的家生一同去丰都市再哄哄他?一定尽早将这扇要紧的行障取回府。”蝈娘心知长孙青璟要这屏风急用,便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病急乱投医似地想出个催促的好法子。
长孙青璟初时如茧缚灵台,此时福至心灵:“你记得带一壶新酿的好酒,再多备金银,你二人记得多道善言,定要奉承得画匠恨不得连夜赶工交付画作。”
她暗想:若是自己是个男子便好了,直接会一会那些才华横溢、放浪形骸又顾影自怜的落魄画师,岂不有趣?
长孙青璟一直记挂着萧瑀所说皇帝欲登门慰抚唐公的言辞。虽说整个洛阳是属于皇帝的巨大“迷楼”,皇帝凭着孩童般的任性想闯进何处便闯进何处,但明眼人都清楚大概慰抚是假,试探是真。只是李渊李世民父子全都不以为意,令她意外。
窦夫人若还在就好了。她既然能窥见皇帝好恶劝夫献马,一定也能让皇帝在此处有宾至如归之感。
皇帝需要绝对的忠诚,矫情至死的忠诚,否则就是异志、是篡逆,是十恶不赦。
那就让他看见这彻底的、肉麻的、别无二心的忠诚!
戌初已至,却丝毫没听见班马的嘶鸣。
戌正又至,暮鼓那震彻人心的声响传遍整个洛阳城。
长孙青璟有些奇怪,这么短的路程。到底因何耽搁?
不过她也不算焦急,因为早在李世民十一二岁时,她便亲历他为解救友人、夜不归宿的仗义之举。
她在李世民居丧时所居的暖阁——也即是窦夫人往日会客小憩之处等他。
阿彩送来御寒的饮子与一盘蜜煎李子。她咬了一口被蜂蜜完全掩盖了酸味的李脯,计上心头。
……
长孙青璟从暖阁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卯时。好不容易捱到晨钟敲响,忍到辰正已过,她终于急不可耐地遣几个部曲到北邙打听丈夫为何事所累。
而结果却令她大惊失色。
部曲带着家令一同从田庄回府。家中所有人相互问讯、相互确认。最终,家令与刘娘子一道拜谒长孙娘子,告知这位新女主人:二郎,怕是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