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赵令羽问攀上房顶的手下,那人回道:“头儿,江面上起火了,好大一片。”
“看得见咱们的船吗?”赵令羽边说着边卸下随身佩剑,顺着梯子往上爬,他头顶传来回复:“我……我看不太清……”
待赵令羽到了屋顶,果见远处郁江上竖起一道火墙,只隐约可见海鳅船的两道桅杆在那火光后飘荡,看不见船身。
这样的火势,倒像是有人在江面上洒了油后再放火形成的。
达妍昭此时也被惊醒,她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但各个都面色凝重,她只好抱着观棠的衣袖大气不敢出。
观棠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其实自己也有些不安,但又觉得达妍昭对于她的依靠反而带给她一丝坚定,心慢慢沉了下来。
待赵令羽下来,观棠上前问:“你们的船如何了?”
赵令羽脸色阴沉,摇了摇头,说:“那火势太大,看不清楚,我要带人去江边看看。”
说完,他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夫人,我疑心这是声东击西之计。药铺的库房里放着这几日城中的大半口粮,若有人想诱我离开……”
观棠方才便是因此事心中不安,只不过揽着达妍昭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不会阻赵令羽去江边探查。海鳅船上还有他的手下,作为队将,他不可能放弃他们。
“你去吧,我守在这里。”
赵令羽知道这是无奈之举,点了十个人一同去江边,若要救援落水之人,他们这些人恐怕不够,但已经是极限,另留了十几个人给观棠。
“尽够了。”观棠说,“罗城内留守的衙役不多。”
“怕就怕兵马营的人趁夜来犯。”
“那么多百姓还守在镇南门前,若徐知州想动兵马营的人来抓我进城,早就这么做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将水道图纸给我们。”说到这里,观棠朝他宽慰般地笑了笑,说:“你速去吧。”
赵令羽拱了拱手,带着几人离开。他走以后,观棠命人移动药柜,将铺面的正门抵住,众人退到了院子里。
此药铺正门朝街的方向面西,中有一座小院。小院南北两侧是与隔壁商铺分隔的院墙,再往东走是一栋二层小屋,林二等人日常居于此。屋子东南拐角另有一间库房,里面日常储存着药材,现下堆满了供城的口粮。
送走赵令羽后,观棠思索着若真有人要来犯铺子,会如何行事,见林二带着被惊醒的小学徒站在一旁,她对二人歉道:“将你们卷入其中了。”
林二摇摇头,说:“夫人言重了,我是医者,见惯世间凄苦,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不知想到什么,观棠突然眉心一跳。
天光下她的眸子转动,灵动如星,只听她开口道:“我不曾看过医书,但以前听给我母亲看诊的大夫说,有的药方子里也会有毒材,药铺中可有能够炮制毒药的药材?”
林二眨了眨眼,已然领悟到观棠想做什么。他带着学徒进了库房,观棠见栾慧站在一旁,难得一句话未说,走上前问:“是留心到什么了?”
栾慧勉力朝她笑了笑,说:“夫人,无事。”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只是想到倘若……倘若文四还在就好了,他功夫那么好,此刻能多一个人护着您。”
这几日他随观棠在罗城以及周围江水上留心探寻,却始终不得文四下落,就连困在城中的那些浮尸,栾慧都一个一个亲去探查了,他不知自己是该期盼找到文四,还是就这样任他了无踪迹。
浩浩江水,若真要遁匿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
***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对谢闻来说亦是如此。
往柳州治所马平县的一路上,胸前的伤口仿佛被一条冰冷却吐着灼热毒液的蛇盘踞着,到了州衙前,谢闻却需得若无其事地翻身下马,与柳州知州秦如傅等一干人等见礼。
州衙大门前的灯笼被风雨吹得摇曳,面前那几个落在地上的影子仿佛窜动的鬼影,叫人不寒而栗,橘色的烛火倒将谢闻本无血色的面容照得有了一丝温度。
“经略使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见谅、见谅。”秦如傅语态恭敬,眼神却直勾勾打量起自己跟前未着官服的年轻男子。
此人就是大兆建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之人,在昭文馆任秘阁校理一年不到,便如玉帝差那天罡下凡,突然被派来了广南西路。
岭南历来为官员贬谪之地,他秦如傅亦是如此。
秦家三代为官,秦如傅借祖荫入朝为官,后在显宗时期擢升为司谏。时任旧党党首,同平章事魏葛清殿前驳斥显宗,显宗又因体弱无法主持政事,便上疏请求太后垂帘听政,被旧党诸人忌恨,参其勾结贵戚,扰乱朝纲,显宗不得法,将其贬离了汴京。
当时恰逢秦如傅的母亲在汴京病逝,他未及见其母最后一面,孝期又终日饮酒自纵,再次被贬。新帝登基初,与外戚夺权,自当排除当年曾参奏太后还政之人,秦如傅被谪为知柳州,时年四十八。
纵观他前半生的官场之路,坎坷崎岖,似乎总与时势背道而驰,而面前这位谢经略,虽出身寒门,却因投身新党,得官家扶持,年纪轻轻便成为朝野上下声名鹤立之人,怎能不让他心生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