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亭的这个项目立项背景就是这样,但当他们立项的时候,这股风潮已接近盛极而衰。
原本的鼓励政策,因为大量良莠不齐的作品流入市场而在缓慢减少支持力度。审批变得严格,转向基金也逐步收紧,制作投资都被下放给地方台和影视公司独立承办。
但是身处时代洪流中的人本身并不知道,就像你不知道你的基金股票是买在山顶还是右侧。
李雪亭等人当时觉得自己是顺应时代风口的猪,他们看到了历史剧一味歌功颂德的缺憾,看到了戏说剧过于轻浮野史的弊病,矢志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开风气之先。
电视剧最重要的当然是剧本,李雪亭苦心孤诣,拈断数根须,逐字细究,反复推敲。
一推敲,就敲了三年。
三年啊,黄花菜都凉了。
三年过去,正好赶上经济腾飞,市面上已经是各种一夜暴富和及时行乐的超级玛丽苏杰克苏爽片。
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洒洒水啦!
当时流行的剧大概是:“霸道总裁对我强取豪夺,恳求我毕业后一定要跟公司签二十年长约。二十年?狗都不签!
“我上班开兰博基尼,家里十套拆迁房,还有二十套在收租,每天苦恼用天九翅还是燕窝下饭,白兰地泡特级龙虾够不够味?”[1]
这种剧情,才能让尊贵的观众们稍一驻足。
在这种人人都相信自己未来充满希望,人人都超前消费的时候,李雪亭在干嘛呢?
他在担忧这种糜烂的风气不可长久,在以古为鉴知兴替。
所以他甚至把稿子又改了改,又改进去了点借古讽今针砭时弊。
稿子出来了,剧也拍完了,开始琢磨播出的部分了。
这时期几大视频网站正高速发展,打出各种优惠活动,疯狂抢夺优质的影视资源,原本旧电视台用户大量流失,年轻一代纷纷用脚投票。
这时候这帮主创又没过脑子,下意识沿着老一套的观念,去投了电视台。
电视台本来就已经朝不保夕,虽然觉得这部拍得不错,但一看就觉得是中老年人专供,吸引不到一点年轻优质客户,时段广告都卖不出价,自然就不太乐意叫价。一推三四,这部所有人呕心沥血制作出来的作品居然差点滞销。
最后勉强卖了出去,但播出后叫好不叫座。
凉凉地播出,凉凉地播完,本儿都没收回来。
电视台也懒得再谈重播和三播权,直接让他们有事烧纸。
也就是今年吧,电视台终于混不下去要拆并,就把台里的影视库存打包卖给一个二三线的小网站。这才让方可以翻到这部戏的网络资源,不至于找盗版资源看剧。
说实话,可能这正版资源还不如盗版,不知道怎么压制的,糊得让她怀疑自己近视度数加深。
糊归糊,但草草看了两集,方可以觉得这部剧确实可惜了。
大舅和袁女士可能说不出太多专业词汇,但是他们作为观众,有天然的欣赏能力。这部戏的演员表演能力非常强,镜头语言朴实中却充满细节,编剧的水平也高得惊人,台词平实隽永。
——是浪漫批的方可以这辈子都写不出来的。
方可以写不出来,不代表她不知道这是好东西。
所以她当场就把任务接了。甚至都没等及回家,直接从记忆力里翻出李雪亭的地址,又问袁淑华要了联系方式。
也不管突兀不突兀,社牛属性大爆发,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求指点。
袁淑华阻挠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横冲直撞。
哎呀这死孩子,去别人家拜访好歹提点东西吧!
袁淑华只得忍痛把刚从表舅妈手里薅来的老母鸡借花献佛。
*
李雪亭一家对他们母子俩的突然袭击猝不及防。
但看得出来,他和袁淑华的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虽然挺多年没怎么接触(方可以视角),但袁淑华进门后招呼都没打,很自然地指挥方可以从玄关里拿出两双备用拖鞋,还指定要那双有粉色小花的给自己。
接着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提着那只安详的老母鸡进了厨房,还跟李雪亭妻子打了声招呼,说“嫂子我来帮忙”。
李家一家五口人住在一栋独门独栋的两层小别墅。可见即使不曾大富大贵,但曾经也能算是衣食无忧,和袁女士这种要蹭教师职工宿舍的不可同日而语。
房子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墙壁角落里有些剥脱,踢脚线也有几块脱胶,客厅吊灯的灯泡被拧松了一半,偌大的客厅,光线就略显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