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苏镇不算太大,从镇中心走到最西边并没花费很长时间。
花漫野从刚才就没再说话,红着耳朵任人牵着往前走。周围鬼气渐浓、路边房屋愈加稀疏,零散的孤坟开始出现,风中隐约有了哭嚎之声。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有好几个点的戾气波动都很剧烈,但最厉害的就在前面不远处。”花漫野识海敏锐的优势开始展现出来,她停了下来,对祝陌归分析着此地的情况。
祝陌归依言停下,问她:“璨璨,你打算怎么做?”
凶鬼作恶,他们完全可以开个法阵将它们直接化为齑粉、从此灰飞烟灭,但花漫野似乎不想这么做。
“寒烟,此地的鬼气这么浓,但依照白大姐所说的异象程度来看,并非所有鬼魂都参与到作恶中。这其中当有不少是普通的孤魂,若是一并碾碎、未免无辜,我想试试接引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这答案与祝陌归心里猜的一模一样,他点点头,道:“接引亡灵我虽不擅长,但会在你身边给你护法。若是其中有什么凶恶之灵混进来意图不轨,我不会手软。”
花漫野皱着眉头道:“非要这么决绝吗……有的可能是一念之差,若是没伤过人,就再给它点时间好不好?”
“没伤过人、独要伤前来接引亡魂的你?若真是这样,那灰飞烟灭便是它该去的地方。”
祝陌归面上没有一丝松动,毫不妥协。
花漫野确实不占理。
争取不过、只能作罢,暗自希望一会儿别有什么不开眼的小鬼魂儿来攻击自己才是。
又往前走了大约百步,已经行至坟地中央,鬼气最浓、甚至有些成了形的化作鬼影绕在他们身边,颤着声音说着奇怪腔调的话、飘来飘去地吓唬人、企图发现他们的破绽。
二人对视一眼,花漫野松开与祝陌归牵着的手,独自向前走了五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一直敛着气息、将身上的灵气尽数收起,现在放松了约束便好像两枚泉眼般。
灵气以他们为中心汩汩向外翻涌着,所到之处鬼气尽散、鬼影奔逃、声音也变为真正的逃命哭嚎。
但它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跑不远:整片落苏镇都被花漫野的捕灵大阵笼罩在内,而且这是一个活阵、阵的边缘正在迅速向中心收缩,像一张大网兜着里面的鬼魂逐渐聚拢到了一起。
网越缩越小,里面的魂魄似刚刚打捞上岸的鱼,拥挤着、闹腾着,为自己将死的结局做着徒劳的挣扎。
花漫野看准时机,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印,一个画着蓝色翎羽花纹的法印出现在半空中,而后升空、张大,笼罩在整片捕灵阵的上方。
蓝色和金色的光芒自法印中密密射出,如垂落的琴弦轻拂过每一个灵体,光芒穿过它们时并没有造成伤害,这使捕灵阵中的鬼魂们不明所以。它们大多数没有太过成形的思维能力,只觉得自己周身的戾气随着光芒的轻拂而消散不少,逐渐本能地停止了哭嚎、稍微安静下来,等待着眼前神明的审判。
花漫野保持着结印的手势浮于空中,眼眸微睁、额间翎羽金纹浮现、银色长发在身后若水中海藻般柔和浮动。她的声音明明柔和轻缓,却带着透骨摄魂的力量,令听者无法忽略、只能全心仰望、全然谛听。
“九天玄黄,朱雀司南,翎刃所及,破妄驱靡。
“今吾漫野,以鸿蒙神之血脉开奈河之彼岸。渡尔善魂、过往皆漫,愿汝归宁,诸恶消散!”
花漫野的声音清晰、气场庄严,于空中光阵内不疾不徐地说着,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法抗拒的上神威压。
过了须臾,捕灵阵中的魂魄终于有了反应:法印是通往世界彼岸的门,它们不必再游荡于这一方困顿中、穿过去便可得到解脱。
安静下来的魂魄纷纷凝成一个个圆润发光的小球,沿着光线向上、缓缓攀升,排着队进入了法印中。
一些强大些的鬼魂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有执念未销,在网中结成一团、不肯走,但仔细看会发现:它们似乎被最中心的一个魂魄伸出来的丝牵制着、被牢牢缠在那个魂魄周围,不得解脱。
花漫野看向它们、眼神所至处蓝光大盛,将那些魂魄包裹其中,它们再次听到那个柔和轻缓的声音,念着令魂魄莫名安稳的调子,听不清楚内容、却犹如吟唱般在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有力。随着最后一声吟唱似箭矢锋锐、直击灵魂深处,那些执念和牵丝便似悬河注火、瞬间消散了。
执念消散,魂皆归彼岸。
此时,捕灵阵结成的网中只剩两个魂魄,能到了这一步都不肯放下执念的必不是等闲之辈,这其中有一个就是刚才牵着其它魂魄不许人家离开的那个。
必是董高。
花漫野收了法印、敛了神光、缓缓落地,走至网边。
她撤了捕灵阵,灵魂得以舒展开。这是一男一女两个魂魄,正逐渐凝成原本的样子。
花漫野对其中那个男人的魂魄问道:“董高,你还认识我吗?”
那魂魄抬起头来,正是那张另花漫野在无数个夜晚从噩梦中惊醒的脸。
他把这张脸的模样停留在了那日被审判后,后背插着自己的尖刀、身形佝偻着、瘦削的脸惨白、深陷的眼窝如当初一般怨毒地盯着她。
“我,当然认识你。你不是死了?不愧是神啊,你又活了?”
虽然已经不会疼痛,但董高的声音依然仿佛忍受着剧痛般沙哑、艰涩,还因为没有实体而有些飘忽。
“果然啊,神明怎么都可以为所欲为,明明都凉了、还能活过来,捏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那天他稍微看我一眼、我就跪着抬不起头,他一抬手,就给了我七十九年的利刃穿心之苦!可你既没死,我受这些罪、为你偿命,又是为什么?!”
花漫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嘴脸,可纵然已经过去四百年,再次被人颠倒黑白指着脊梁泼脏水的滋味还是不那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