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好队,都排好队!验明身份,登记造册!”几个面色不善的衙役挥舞着鞭子,粗声粗气地维持秩序,不时将试图往前挤的人推搡回去。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劣质烟草味和隐约的牲畜粪便味。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秋楚楚被挤得东倒西歪,小脸皱成一团,却死死咬着唇不敢抱怨,只是紧紧抓着崔令颜的衣角。
终于,在日头升到半空时,轮到她们。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坐在简陋的条案后,眼皮都不抬:“姓名,籍贯,擅治何症?”
“崔氏,越郊人士,擅治外伤、冻伤、寒症。”崔令颜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点乡音,递上谢舒迟准备好的路引和一张伪造的“行医文书”。
师爷刚接过文书,尚未细看,崔令颜指尖微动,又将一封密封的手信悄然递入他手中。
师爷瞥了她一眼,狐疑地拆开,目光扫过信笺,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嚣张的神色收敛了些,连忙挥挥手,语气急促:“行了行了!赶紧去那边等着上车!下一个!”
两人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不敢耽搁,迅速挤出人群,奔向旁边指定的集合点。
那里停着几辆巨大的破旧马车,车篷是厚实的粗麻布,勉强能挡风,每辆车前都排着长队,等着被塞进去。
轮到她们时,车夫掀开厚重的车帘,一股浓烈的混杂着体臭和劣质食物气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里面黑压压地已经挤了不下二十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衫褴褛,神情麻木或惶惑。
“快点,后面都还等着呢!”看她们停顿,车夫不耐烦地催促。
崔令颜护着秋楚楚,费力地挤进车厢。
她们被挤到一个勉强能容身的角落,崔令颜将沉重的药箱放在腿边,秋楚楚则紧紧抱着包袱缩在她旁边,小脸煞白,显然被这恶劣的环境吓到了。
马车很快启动,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剧烈颠簸起来,车厢内的人随着颠簸互相碰撞挤压。
“哎哟,这骨头都要颠散架了……”旁边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忍不住呻吟出声,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脸上刻满了愁苦。
她似乎憋了许久,此刻忍不住对着身旁的崔令颜二人搭话:“大妹子,看你们这手,细皮嫩肉的……不像是非要去那苦寒地儿讨生活的人啊?”
秋楚楚有些怯怯地看了妇人一眼,正不知如何作答,崔令颜已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头:“那婶子您又是为何要去北境?那地方苦寒,寻常人避之不及啊。”
妇人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俺男人……去年秋里就被征走了,家里就剩俺和个三岁的娃儿。前些日子,屈儿……屈儿没熬过冬,不管俺怎么熬,把粥水都省下来给她,她也还是……饿,饿死了……”
她声音哽咽,“俺,俺没活路了……听说官家招人去北边给军爷瞧病,管饭,俺就来了,俺就想……就想去找俺男人,活要见人,死……死也要见个坟头。”
秋楚楚听得心头发酸,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自己包袱里那些硬邦邦的干粮,犹豫了一下,还是摸索着掏出一个脸盘大的粗面饼子,小心翼翼地递到妇人面前,声音细弱蚊蚋:“婶子……您,您吃点儿吧。”
那妇人看到饼子,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秋楚楚,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感激和渴望,颤抖着手接过,也顾不得脏,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噎得直翻白眼。
食物的香气在密闭污浊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诱人,周围麻木的人仿佛被唤醒,无数道目光带着隐秘的渴望,在秋楚楚的包袱上逡巡。
崔令颜皱着眉,想说些什么。
突然,鼻间一动,一股与车厢里浑浊恶臭的气息格格不入,极其幽微的冷香在空气中四溢。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头,车厢最里侧,一个蜷缩在阴影中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也穿着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棉衣,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似乎很冷,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身边没有任何行李。
这香气……总感觉在哪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