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童放下簸箕,爽快应道:“好嘞,小哥哥放心!”
她拍拍衣袍沾上的灰,端起托盘,脚步轻快,朝竹林方向去。
宋其琛站在原地,眼看着那身影一步步走进浓雾,消失在朦胧翠色中。他久久凝望那方向,山风卷起他靛青袍摆,吹散身上沾染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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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轩敞,窗棂半开,正对着屋外修竹林。午后的天光被云层滤过,懒懒地洒在室内。
裴照野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覆着厚重的墨狐皮褥,膝上摊着尉迟墨雪送来的那册祈福仪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青梧引着送药的小道童进来。那童女将一只盛着药汤的青釉碗放在榻边矮几上,行礼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娘子,药来了。”青梧上前,端起药碗,试了试碗壁的温度,“温度正好。”
“嗯。”裴照野应了一声,端碗就唇,浅浅啜饮一口。
药汁滚进咽喉,浓重的苦意之下,一丝清冽回甘却滑过她的唇舌。
裴照野眯起眼,手腕凝滞悬空。
这味道有些特别,清苦、酸涩,却又隐隐回甘。她每日都需按时服用好几道药,虽不明药理,倒也基本能分辨出各中滋味。若是循规蹈矩,照本宣科煎煮的方子,不会去考虑她的旧疾与口味。
这是阿琛总会添入的那一味。
裴照野低下头,看向瓷碗中的褐色药汁,叹了口气。
她倒宁愿阿琛能离她远些,听话些,若只是纯粹的医患关系,想来崔氏也不会找他的麻烦,他追得越紧,陷得越深,越容易遭致祸患。她知道阿琛跟随他母亲学了些武艺,却还是免不了忧心,她早已没了亲人,元心老师与阿琛便是她最为亲近之人,如有可能,她是万万不想她二人受一丁点伤害的。
偏偏她才是伤阿琛最深的人,她对这份情意早有察觉,又不敢回应半分,她鲜少会感到无措,却独独在阿琛的事情上犯难,几度犹豫,踌躇不决,唯恐更伤了他的心。
若是阿琛想要天上的月亮,她定然拼尽全力去为他摘了下来,可阿琛想要的东西,她确是给不了的。
裴照野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心绪。她没有立刻再饮,而是抬起头,对侍立一旁的青梧道:“青梧,把窗再推开些,这药气太冲,有些闷。”
青梧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阴沉天色和弥漫的浓雾,担忧道:“娘子,外头寒气重,您刚喝了一口热药,冷风一激……”
“无妨。”裴照野打断他,又道,“只开片刻,透透气。这屋里药味重,炭气也闷。”
青梧只得依言上前,将原本半开的雕花木窗完全推开。
凛冽山风汹涌灌入,卷动了室内的香气,炭盆里的火苗被吹得猛烈摇曳,几乎熄灭。
刺骨的寒意毫无阻碍地扑打在裴照野脸上、颈间,穿透厚重的墨狐裘,直刺骨髓深处。膝上的旧伤被这骤然的寒冷狠狠一激,痛得她肩背直颤,搁在皮褥上的手猛地攥紧,闷咳出声。
“娘子!”青梧吓得脸色发白,又打算去关窗。
“别关,就这样。”裴照野强行压下咳嗽,端起药盏,身体稍稍偏向窗口的方向。
她平静地望向窗外那片浓雾之间的深翠,就在这敞开的窗前,仰起头,将碗中温热的药汁一口一口饮尽。
风吹乱了她额边的碎发,扑打在她苍白沉静的侧脸上。
窗外,几竿修竹在寒风中簌簌作响,竹叶上凝结的水珠被风摇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更细小的水雾。
她放下药碗,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膝头的仪轨册页上,指尖拂过冰冷的纸页,道:“行了,关上吧。”
青梧如蒙大赦,立即拢上窗户,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连忙又往炭盆里添了两块银霜炭。
裴照野端起一旁矮几上的温水,抿了一小口,润了润被寒风刺痛的喉咙。
窗外竹林深处,浓雾如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