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凉选的这地?方不错,是个小?石台,能靠着泡温泉,还能晒得着太阳。
祁纠拉过郁云凉,叫他也躺下:“舒不舒服?”
郁云凉不懂得什么是舒服,蜷在祁纠身旁,依然盯着那个伤口。
“你现在……”他忽然低声问祁纠,“还不想活吗?”
祁纠愣了下,想起?自己之前给?“借匕首捅自己”这事做出的解释,枕着胳膊侧过头,看蜷成一小?团的少年宦官。
郁云凉脱了外衫,中衣的袖子被水冲得浮起?来,就露出右臂那一大片弓弦勒出的淤青。
祁纠倒是及时?给?他上了药,可惜郁云凉自己不知道?养伤,三番两次攥这条胳膊、迫着这一处更疼。
这么折腾下来,淤青已经泛出些紫,半条手?臂都肿得老高,看着相当触目惊心。
还有前些天叫刺客掐着脖子,留下来的指印——郁云凉也半点?都没管,整天只知道?哑着嗓子追着他上药,现在喉咙上都还是青紫的。
祁纠招招手?,郁云凉跟着蜷过来,随水流到他身边。
“先别管我。”祁纠摸了摸那道?淤青,“疼不疼?”
郁云凉很?明?显疼得颤了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一味看着他摇头。
祁纠拿过伤药,借着温泉水的热气,在掌心揉得化开了,给?他脖子上抹。
少年宦官温顺地?仰头,跪坐在水里,把喉咙送进他掌中。
仿佛引颈受戮。
祁纠替他把伤药涂好,剩下的捞过那条手?臂,全抹在那片肿热的淤青上。
大概的确是很?疼,疼得郁云凉一下一下在他手?里打颤。
“忍着点?。”祁纠说,“药力得进去。”
郁云凉不说话,垂着打颤的睫毛,下意识就想去咬胳膊,发现咬不着,就又去咬嘴唇。
祁纠拦住了,拿过纱布叠了几叠,塞进他嘴里:“狼崽子。”
郁云凉没听过这种称呼,咬着纱布愣了愣:“……什么?”
“没什么。”祁纠摸摸他的脑袋,“我早点?来就好了。”
他这话说得很?温和?、很?平缓,语气没什么特殊的。
郁云凉却骤然打了个哆嗦,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方才上药都没叫他变成这样,这一两句话却做到了。
郁云凉咬着纱布,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喘息着蜷成一团,眼前黑雾泛得剧烈,力竭着往水里滑进去。
他被祁纠捞起?来,放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
“来不及了。”郁云凉低声喃喃,“对不起?……我没学好。”
郁云凉的视线空洞,盯着水面:“我学错了,我不该听他们的话,对不起?,我——”
“来得及。”祁纠低声哄,“有什么来不及?你别听江顺胡扯。”
祁纠拢了拢手?臂,低头看着郁云凉:“你信他?他就快让你偷得只能穿中衣亵裤上街了。”
郁云凉的脸色极苍白,慢慢挪眼睛看祁纠,艰难地?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下。
祁纠知道?他难受,抬手?遮住少年宦官打着颤的眼睫。
江顺把这些小?宦官教成嗜血的杀手?,教成顺手?的刀,又一遍一遍告诉他们,刀就是刀,别妄想着再做回人。
郁云凉信了,于是就去找办法,把自己磨成更好用、更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路子好像错了。
郁云凉杀了所有叫他不舒服的人,按照学来的法子向上爬,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那个“一人”,也只不过是随手?推上去的牵线傀儡。
这些事,上辈子的郁云凉都做到了,却还是不好受,很?不好受。
夜半三更,从梦魇里惊悸着醒过来,权倾朝野的郁督公?和?那个蜷在墙角的小?宦官……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想明?白这件事后,郁云凉就不再怎么睡觉,每天夜里在京城中走,思考自己究竟弄错了什么。
一定是弄错了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