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一颗古榆树,根干遒劲,约两人合抱之宽,亭盖曾遭雷劈,枝丫向两头分叉,那枝丫蔓过的地方,也分别盖着两排禅房,此时却都是门扉紧闭,廊下无灯,无鞋履,应也无香客。
崔题坐在古榆树荫下,就着石桌石椅,书写公文。
炎炎酷暑,枝头上的知了群鸣,即便榆荫葱葱,徐风送爽,他还是热得额间渗汗,双颊微红,愈显得面白无暇。
可即便如此,他的幞头还是戴着严严实实,圆领袍扣眼也紧实,仪容端整,无半点松懈之意。
石桌上搁着一把青篦扇,他却不用。而李青,居然也不在身旁侍奉,庭中唯有他一人而已!
小沙弥双手合十鞠躬,提示了一声:“崔相公,女香客来了!”
崔题抬头,眼中却未有多大的波动,似一汪沉寂的古潭,已掀不起涟漪,他点头应了一声:“劳烦小师父了!”
沙弥又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再朝潘令宁一拜,便离去了。
潘令宁这才解开了风帽,塞入竹篮子中,而后走到崔题近前:“你似乎并不意外?”她语气自带熟稔。
崔题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仍旧平静无波道:“粮商同我说了。”
少顷,他才满含诚意说道,“多谢你!”
潘令宁心头一松,这才扬起唇角,心满意足地落座石椅之上。
她等的便是这句话,忍不住像个邀功的小孩儿道:“我说过,我会帮你!”
“嗯,不过……你实不该如此,太过冒险!”崔题默然收拾石桌上的公函,垂着眼帘,似乎唯有冷静分析,并无多余的情绪。
潘令宁一怔,又细细看着他,想看出他的喜怒。为何他对于她的帮助,并无太多喜悦?。
“虽然冒险,但若能帮你解围,也值得了!”潘令宁诚挚说道。
“解围一事,光靠发放灾粮,实乃杯水车薪。眼前之局,若要安抚流民,可不能单单发放灾粮。不过我仍要谢谢你,正当我树立威信之时,你的粮食,来得比朝廷的谷物更快,更及时,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
潘令宁仍旧盯着他的神色,揣摩他的心思,不过还是扬起了唇角:“我原本正想着,先发粮,助相公树立第一道威信,如若朝廷未及时批下您以工代赈的劄子,我的书铺纸坊刚开业,也有许多的活计,如帮着呈贡商砍伐纸竹、运输竹木工事,若把工活派发予流民,再冠与崔相公的名义,应能应对一时。”
“潘小娘子好意,崔某受下了,只是粮商多囤货居奇,你哪里寻来这么多粮食?日后可还要崔某请示朝廷,给予偿还?”
“不必,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想着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帮助崔相公化解难题,从未相公要您请示朝廷偿还!”
“潘小娘子如此费尽心思地帮我……乃是为了还一份人情?”崔题又试探一问,语气却反而愈加客气疏离起来。
潘令宁一怔,眼神闪烁,而后只能小小声说道:“毕竟……我曾欠着崔相公几份人情,不知何时才能还得上……”
崔题如深井古潭一般的眸子,终是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而后,他却清冷一笑:“原来如此,潘小娘子果真重情重义!”
他忽然意兴阑珊,把收拾好的公函堆叠整齐,双手扶着,一副随时起身离开的模样,并说道,“不过崔某帮助潘小娘子之事,也是举手之劳,也未想过让您偿还,潘小娘子又何必一直记挂心上呢?若没有之前的几份人情,潘小娘子是否便与……崔某毫无瓜葛了?”
:()墨香策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