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
江岸上的夜晚总是这么冷、这么黑,黑的没有边际,就像是盘古尚未开辟天地的混沌。
一旦入夜,所有门窗都必须紧紧关住,否则寒意会无所顾忌的翻涌进来。
“呼……呼呼……”
江风裹着水渍拍打木床,老旧的窗户发出指甲挠墙一样的咯吱呻吟。
陈永福紧紧抓着被子,数不清楚多少次的翻了个身,竹席上的潮气立刻透过背心渗进骨髓。
他睡不着,因为他不敢闭上眼睛。
一闭眼,他就能看到女孩儿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然而哪怕睁着眼睛,在满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张脸仍旧挥之不去,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老陈,你说……”睡在身侧的妻子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江水泡发的棉絮,“那丫头真是自杀吗,她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
陈永福没说话。
他盯着墙壁上蜿蜒的水渍,又想起傍晚时分,那一声巨响后,巡逻队队长如释重负的表情。
“所有人都看到了,”陈永福开口,听见自己干冷的声音,“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没有人拉扯她,也没人推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但是……”妻子还是有些犹豫,“我总觉得她死之前的表情很奇怪,她那个眼神……我说不好,总之让我心里发凉。”
“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有那种眼神,你知不知道,她看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我脚底板都僵了。”
陈永福没等妻子说完,就打断道:“死人的眼神,本来就不一样。”
他不想多说,又翻了个身,妻子见状也不再说话了,默默的躺下。
屋里再次恢复到先前的寂静,空气却更加让人窒息。
“呼……呼呼……”
冷风还在撞着窗户,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让人心颤。
陈永福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喝令自己赶快入睡,然而越是这样想,他越不可抑制的想到了许多东西。
叶彤死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整个脑壳都摔碎了,苍白的脚踝泡在江水里,缠着水草,腕骨上深可见骨的扭曲——那是骨头摔在石头滩上的变形。
那双变得浑浊的眼睛里面除了越来越暗的天空,就是冷漠——一种无所畏惧的冷。
陈永福根本不想看一个死人的尸体,可不知道为什么,出于某种原因,他鬼使神差凑上前,看到了叶彤的脸。
那张脸和任何死人的脸都没有区别。
哪怕她曾经是关风屠的情人,貌美如花、年轻漂亮,但死人就是死人,都是冰冷的肉体,没有区别——除了一样。
陈永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居然在那张支离破碎的血涔涔面孔上,看到了一抹笑意。
“吱呀——”
窗户突然发出"咔嗒"一声,随后是一阵剧烈的沙沙声,打断了屋内的寂静和陈永福的思绪。
今夜的冷风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残暴,居然吹开了关紧的窗户,潮湿的水汽顿时一股脑汹涌的灌了进来。
“哗啦——哗啦——”
陈永福叹了口气:“我去关窗户。”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被子掀起来,听到五岁女儿在隔壁翻了个身,小小的身子在床上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