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那明年见!”净行说出这话时,心里倒还有些酸涩。这朋友真是即来即走,明年才能见上一面。
少年“嗯”了声,便走了。
“你还没说你名字呢!我法号净行,你呢?”
少年侧头,飞快扔下了两个字,“谢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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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江城的如月客栈里,换了药后,淮驹用剪子剪了纱布,缓缓在谢游肩侧与手掌的伤口处系上一个结。
谢游大马金刀坐在床榻边,眼眸定定看向一处。床榻的正对面正挂着幅山水画,正是浩浩荡荡的一片雪景。
“公子,燕姑娘下手真的太狠了。。。”淮驹这次说的是掏心窝的话,甚至有些怜爱,“要不,公子你考虑考虑换个人吧,我看燕姑娘她实在是磐石之心,不为所动。”
谢游并不回答,半晌才愣生应道,“嗯,好,我知道了。”
淮驹收起了血布和水盆,摇着头走出了客房。
谢游端坐在床榻边并没动。他侧头,颤着手,抚上肩膀这块刀伤处。血已经止住了,方才淮驹用了些冰块,止血效果奇好,可谢游依稀听到淮驹说伤口深,只是幸好没戳到心口云云,对燕览骂骂咧咧。
血倒是不流了,那股热腾腾的温度也消失了。冰的寒气入体,蔓延在身体里,犹如真的入了那雪景一样。
元顺二十一年,宁山寺一如既往浸在浩浩汤汤的雪中,红瓦朱墙被雪压盖,细长屋檐化作浓郁雾白中的一枝点缀。
同样的时节,风雪飘摇,算上去,宁山寺开始扫雪已有四日。
长堤上,十六岁的谢游比以往更快步地走进了湖心亭。今日他趔趔趄趄,捂着左肩,似受了伤一样摇摆,大风吹进那青鸾色的鹤氅,帆一样鼓起。鹤氅又用了一年,有些生旧,半绾的青丝在风雪中飘动,毫无章法。
他终于落座在石案边。
谢游拢了拢氅衣里边的袍子,似乎无法忽视左肩的疼痛,忍着看向了石桌。牌局一片糟乱,白雪下堆满了枯叶枯果、飞虫尸体、飞尘土粒。
谢游熟稔地清扫了牌桌,再将棋局恢复成了九颗棋子应有的样子。
他唇色发青,只有鼻尖眉骨被冻得通红。他从白子堆里挑出一颗,万籁俱寂包裹着他。再次进入到对局的思忖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边眩晕打转,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身旁站着个不认识的沙弥。
沙弥双手握着暖炉,把谢游推醒,既讶异又揶揄道,“原来还活着。”
谢游撑着石桌坐起身,看天色渐晚,孤鹜在青色天空中横飞,自己也已被白雪淹没。他抖落身上的雪,看向沙弥。
他张了张干涩的口,嗓音沙哑,“请问,现在几时?”
沙弥站在一旁不动,冷冷道,“申时快过了。”
“这么久了。。。。。。”
沙弥清了清嗓子,似是不愿多说,“你快走吧,别晕在我们这,住持说了,寺庙已经接待不起伤客了。”
说罢,这沙弥转身便走了。
“等等!”
谢游猛地叫住他,却因太用力而干咳。
沙弥疑惑地回过头。谢游趔趄起身,筋骨已然僵硬,他捂着左肩,气若游丝,“敢问小师傅,净行可在?”
“净行?”听到这话,沙弥诧异了下。
“净行上半年不慎感染了疫疾,已经死了。”
话毕,沙弥见谢游不再说话,就转身离开了。
直至他沿着长堤径直走完,一粒墨点彻底消失在野色混杂的山路中,谢游才动了动石头一样凝固的身体。
他勾起唇角,想发出的笑声却因沙哑而不显,垂眸看向鞋尖,又看向周围,看向亭顶,眺望远山。。。视线所及之处通通是万籁俱寂,一片宁静祥和,天光乍泄,湖光山色正是最美时分,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声音。